清晨六点十七分,天光未明。
医院长廊尽头的自动门无声滑开,苏晚晴踩着高跟鞋走进来,脚步轻却稳。
她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套装,发丝一丝不乱,眼底有淡淡的青影,却藏不住那股近乎锋利的清醒。
手里提着一个黑色手提箱,里面只有一支U盘——那部她熬了七个昼夜、删改三十七版的纪录片母带。
IcU外,埃文斯医生早已等候多时。
他看见她,微微颔首,目光复杂:“他已经三天没合眼。昨晚反复调阅你整理的数据模型,还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责任或协议义务呢?’”
苏晚晴指尖微顿,随即垂眸一笑,极淡,却像刀锋划过冰面。
“我不是来求他信任的。”她说,“我是来让他看清现实——他的命,不只是他一个人的。”
医生凝视她良久,终于推门而入。
半小时后,门再度开启。
埃文斯医生走出来,神情肃然:“他愿意听你说。”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走廊灯光冷白,映在苏晚晴脸上,照出一道清晰的轮廓线。
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从包里取出一支口红,对着电梯旁的玻璃反光,缓慢、精准地涂上一抹正红——不是为了美,是为了气势。
她要让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协议妻子,而是能与命运对弈的人。
门在身后合上。
病房内消毒水味浓重,心电监护仪规律作响。
傅景深靠坐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眉骨深陷,可那双眼睛——漆黑、锐利、仍带着审视万物的冷意——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你知道我最恨什么?”他声音低哑,像砂纸磨过铁器。
苏晚晴走近,在床边站定,距离恰到好处——不远不近,不卑不亢。
“被人操控。”她答得干脆,“尤其是用情感绑架的方式逼我就范。但这一次,我没有劝你‘为了我活下去’,也没有说‘你是我的世界’这种虚话。”她抬手,将U盘插入床头播放系统,“我只是把选择权还给你。生或死,由你决定。但你要看清楚——每一个选项背后,是什么代价。”
她说完,按下播放键。
没有音乐,没有旁白。
第一帧画面出现:退役飞行员站在驾驶舱前,阳光洒在他肩章上,他笑着比出oK手势:“手术后第八个月,我重新执飞国际航线。医生说我疯了,可我知道,活着不是保命,是继续飞行。”
接着是那位单亲母亲,在女儿医学院录取仪式上哽咽:“我答应过丈夫,一定要亲眼看着孩子穿上白大褂。他没能等到那天,但我可以。”
镜头切换至欧洲研究所青年骨干,指着自己的脑部扫描图:“这是五年前的影像,肿瘤位置和大小,几乎和傅先生完全一致。现在?我每天工作十小时,上周刚提交一项神经修复新算法。”
一段段真实访谈接连浮现,没有刻意煽情,只有生活本身的力量——那些曾被宣判“不可能”的人,如今活得热气腾腾。
影片最后,画面静止在一张照片上:傅景深三年前在基金会颁奖礼上,亲手将奖学金交到那个金丝眼镜学生手中。
少年笑得灿烂,背景横幅写着:“星辰计划——让科学照亮黑暗。”
字幕缓缓浮现:
【他们活下来了。
因为他们相信医学,更相信有人愿意为他们争取生机。
这一次,请你也相信。】
播放结束。
病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监护仪滴答作响,像是时间在等待判决。
傅景深望着天花板,良久,才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如果失败了……你会难过吗?”
苏晚晴没有迟疑,直视着他疲惫却依旧不肯屈服的眼睛:
“比失去你更难过的事,我想不出来。”
这句话落下,病房里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一瞬。
傅景深闭上了眼。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沿着鬓角渗入枕间,无声无息。
许久,他睁开眼,目光终于不再防备,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柔软,看向她:
“你说过,科学信证据。”他嗓音微颤,“现在……我信你一次。”
苏晚晴喉头一紧,迅速低头掩饰眼底翻涌的情绪,转身冲门外扬声:“埃文斯医生!准备签字!”
医生迅速进来,递上手术同意书。
傅景深提笔欲签,动作却忽然一顿。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很大,指节泛白,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他盯着她,眼神深不见底:
“手术成功,”他说,“我们就续约五年。”
苏晚晴怔住。
然后,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贴掌心,温度相抵。
“手术成功,”她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烙进他心里,“你想续多少年都行。”
术前准备室内,灯光雪亮。
苏晚晴亲自帮他戴上腕带,一笔一划写下姓名、日期、手术部位。
她的字迹工整冷静,像她在发布会上的每一个决策。
护士小陈在一旁记录,忍不住红了眼眶:“傅总,您这妻子……真是了不起。”
傅景深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低头写字的侧脸,目光一点点沉下去。
秦昊站在门外,手机震动。
消息弹出:【涅盘计划一期落地,新源生物核心团队已签约。】
他嘴角微扬,回复:【告诉苏总,帝国稳着。】
此时,麻醉师推车临近。
傅景深被缓缓推出准备室,通往手术区的长廊灯火通明,像一条通往未知的光之隧道。
就在即将进入手术室门前,他忽然停步。
轮椅刹住,他回头,目光穿透人群,牢牢锁住那个一直跟在身后的女人。
“等我出来。”他说,声音低哑却坚定,“不准跑。”
苏晚晴站在原地,晨光从走廊尽头斜照进来,落在她肩头。
她点头,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我不跑。但你要答应我,以后任何事——”三小时。
手术室上方的红灯始终亮着,像一颗悬在半空、不肯坠落的心脏。
苏晚晴站在玻璃窗外,一动未动。
她的高跟鞋早已脱下,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寒意顺着脚心爬升,却抵不过胸口那团烧得发疼的焦灼。
她不是没经历过生死关头——前世被原主记忆冲击时,曾梦见傅景深倒在血泊里,而她跪在他身边,连哭都哭不出声;也曾预见自己孤身一人,在破产拍卖会上看着婚戒被低价拍走,无人问津。
可那些都是“未来”,是剧本,是可以篡改的幻象。
而此刻,命运正被一把手术刀剖开,血肉横飞,毫无退路。
她盯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金属与消毒气体,看见他脑中那颗肿瘤被一点点剥离。
她想起昨夜整理U盘时,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怕失败,而是怕即便她拼尽全力证明医学可行、希望存在,他仍选择放弃。
因为她知道,傅景深从来不怕死。
他怕的是失控,怕的是依赖,怕的是把命交给别人后,换来背叛或离散。
可她更怕。
怕他死了,她这一场重生就真的成了无意义的独角戏;怕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帝国、扭转的命运,最终只剩一座没有主人的王座;怕她说出“比失去你更难过的事我想不出来”那一刻,竟是真心话。
走廊尽头传来轻微脚步声,秦昊走近,递来一杯热咖啡,低声道:“dr. Evans刚确认了术中影像,位置精准,边界清晰,切除率超过95%。”
苏晚晴接过杯子,指尖微颤,却没有喝。
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她眼底的血丝。
“他要是醒来说的第一句话不是问我……”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而是问项目进度、董事会决议,我就立刻办离婚手续。”
秦昊一怔,随即苦笑:“您现在说这话,他自己听着都会心疼。”
她没回应,只是将咖啡放在窗台,重新站直身体,像一柄收鞘却不肯松刃的刀。
时间一分一秒碾过神经。
直到——
红灯熄灭。
手术室门缓缓开启。
dr. Evans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却明亮的笑容:“切除干净,病理初判良性。”他看向她,目光温和而笃定,“他醒了第一句话是——‘她还在外面吗?’”
空气骤然回流。
苏晚晴猛地抬头,视线瞬间模糊,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
她想笑,却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像是要把这几年的委屈、挣扎、孤勇全都压进这个动作里。
dr. Evans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他还很虚弱,但意识清醒。你可以进去,但别待太久。”
她擦去眼泪,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向那扇门。
可就在手即将触碰到门把的刹那,双腿忽然一软。
她靠着墙缓缓蹲下,双臂环抱住自己,肩膀剧烈颤抖。
原来刚才那一身傲骨、那一腔孤勇,全是撑出来的假象。
她不是不害怕,而是不敢表现害怕。
她终于承认——她在乎他,在乎到宁愿亲手毁掉自己建立的一切,也要逼他活下来。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抹净泪痕,站起身,推门而入。
病房内光线柔和,监护仪滴声平稳。
麻醉尚未完全退去,傅景深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呼吸浅而匀。
床头柜上,放着他那本随身携带的mIt论文集,书页翻开着,一行铅笔批注静静躺在空白处:
“当记忆无法承载情感时,信任将成为新的神经通路。”
她走近,轻轻握住他的手。
那只曾签下无数并购协议、掌控千亿资本的手,此刻无力地覆在她掌心,温热而真实。
窗外,晨光渐盛,洒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一道无声的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