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家陷入一片鸡飞狗跳之际,周念薇却在县城里过得乐不思蜀。
当刘二梅领着徐美华娘俩来到红星小学时,方校长早已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热情地招呼着她们。
“你就是美华吧,可算把你们盼来了!这些年,你小姨总在我耳边提起你,现在好了,我的工作调动回来了,以后常上门来玩。”
方校长说着,非常自然地接过刘二梅手里的行李,领着几人穿过略显空旷的操场,朝着教职工宿舍区走去。
周念薇自打进县城,一双眼睛就亮晶晶地转个不停,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只是这股兴奋劲里,又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恍惚——真是没想到,1990年的青山县县城,在她这个重活一世的“过来人”眼里,竟是如此的简陋、朴素,甚至有些破败。
记忆的闸门悄然打开。
上一世,周念薇第一次怯生生踏上县城的土地,还是考上县一中高中的时候。
那时,爷爷周远山一心想要她南下广东打工,学费一分钱也不肯给她。走投无路的周念薇只能跑去舅舅家寻求最后一丝希望,可舅舅家同样穷得叮当响。
但舅舅疼惜她,咬着牙东挪西借,最终还是拉着她到了县一中报到。
班主任老师了解了她的困境,帮她申请了助学金,她才得以继续学业。那时的周念薇,只觉得县城又大又繁华,是照亮她灰暗人生的光。
不过,朴素也好,破败也罢,这恰恰证明了,青山县蕴藏着无限的发展潜力!周念薇心中笃定。
上一世,青山县依托丰富的矿产资源,硬是冲进了国家百强县的行列,虽然……也因此滋生了不少蛀虫。
林建国,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就是靠着青山县遍地是矿的“地利”,从一个芝麻绿豆大的镇长,一路钻营,最后竟爬进了省里当官,风光无限。
只可惜,上一世周念薇到死都没能将他拉下马。
一丝冰冷的寒意掠过周念薇清澈的眼底。
重活一世,她绝不会再让历史重演!林建国,还有那些依附在他身上的毒瘤,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们林家人欠下的血债,必须用牢狱和身败名裂来偿还!
周念薇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恨意压下。
“看见那排三层高的教学楼没?”
方校长手指向操场另一侧。周念薇艰难的转过头跟着看过去。
方校长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
“我们红星小学可是青山县历史最悠久的小学!这栋教学楼,还是民国时盖的。墙体虽然是青砖砌的,但非常厚实,楼梯和地板都是用的上好的老木头。说起来,我小时候还在这里念过书呢!”
方校长一边走,一边兴致勃勃地向徐美华和周念薇介绍着红星小学的历史。
穿过操场,便到了教职工宿舍区。
眼前是几排敦实的青砖平房,夹杂着两栋同样朴素的二层小楼,整齐地排列着。
中间围出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横竖拉着几根晾衣绳,挂满了各色衣物,在微风中轻轻飘荡。
几乎每家的墙角都堆着蜂窝煤,几户人家的窗台上还摆着养在搪瓷盆里的葱蒜或不知名的花草。
公共水龙头旁,一位挽着袖子的老师正哗啦啦地洗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饭菜香和泥土的气息。
“哟,方校长,接嫂夫人回来啦!还带了客人?”
一位端着搪瓷缸子、头发花白的老教师从门口探出身,笑眯眯地问。
“张老师好!”刘二梅笑容可掬地回应,侧身介绍,“对,这是我外甥女和外孙女,带她们过来认个门。”
“哎呀,欢迎欢迎,有空来我家坐坐!”
“方校长,刘大姐,吃了没?”
一个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的中年妇女从隔壁屋探出头,热情地招呼,
“没吃的话待会儿来我家添双筷子!”
“王大姐,客气啦!我们吃过了!您忙您的!”方校长熟稔地摆摆手。
方校长和刘二梅一路走,一路自然地回应着这些问候,显然与邻里同事关系十分融洽。
徐美华却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局促。
听着这些热情的寒暄,看着眼前这与乡下截然不同的、既拥挤又带着城市印记的生活场景,她抱着周念薇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紧,脚步也放慢了些,下意识地往刘二梅身边靠了靠。
对她而言,这不仅是二十几年来头一回进城,更是踏入了一个完全陌生、让她感到些许不安的新世界。
方校长利落地打开门,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暂时驱散了夏日的燥热。
方校长分到的是一套两居室,客厅十分宽敞明亮,水泥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摆着的黑白电视机和一个单门电冰箱,在这个年代的小县城里,这可是稀罕物件,无声地彰显着方校长家的“体面”。
“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外头热!”方校长热情地招呼着,把行李放在沙发旁的矮凳上。
徐美华抱着周念薇,脚步有些迟疑。
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这屋子可比乡下的土坯房亮堂多了,家具也是她没见过的样式,沙发、茶几、矮柜,都蒙着白色的镂空钩花布罩子,透着城里人的讲究。
尤其是那台电视机和冰箱,她只在镇上的供销社里远远瞅见过。
如今这些值钱的物件就这么近地摆在眼前,让她有些紧张,抱着周念薇的手臂又僵硬了几分,生怕不小心碰坏了什么。
“随便坐,当自己家一样!”刘二梅看出外甥女的拘谨,拉着她的胳膊走到沙发边,轻轻按她坐下。
沙发软软的触感让徐美华更加不安,只敢挨着边坐,腰背挺得笔直。
周念薇被放在她身边,小身子躺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她好奇地转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这个对她“前世”记忆而言略显陌生、却又充满九十年代特色的“小康”之家。
黑白电视、单门冰箱、钩花布罩……这些物件在她脑海里自动对应着“落后”的标签,但此刻身处其中,又奇异地带着一种温暖的烟火气。
“来,喝点汽水,凉快凉快!”方校长把两瓶橘子味的汽水放在茶几上,又从旁边的矮柜里拿出开瓶器。只听“啵”、“啵”两声轻响,瓶盖应声而开,一股甜滋滋的橘子香气混合着碳酸的刺激感弥漫开来。
“咕咚。”周念薇清晰地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喉咙干得发紧。该死的判官!就不能让她重生回到五岁或者十岁吗?
“谢谢方校长。”徐美华小声说着,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汽水瓶,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一缩。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学着刘二梅的样子,只敢小口啜饮。那冰爽甜冽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畅,稍稍缓解了她紧绷的神经。
“哈哈哈,美华啊,别这么生分!”
方校长爽朗地笑着摆摆手,
“叫什么校长,多见外!叫方叔叔,或者叫我姨丈都行!
徐美华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点点,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
还是城里好啊!周念薇忍不住感慨起来,一定要带父母进城来,让他们过上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