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平听着二婶斩钉截铁、饱含情义的话语,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心里压着的那块巨石仿佛被撬起了一丝缝隙。
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留下深深的印痕。
虽然女儿说,要等三年后,清和才会带着账本现身。但是如果可以提前找到清和,拿到账本,就能提前防范林家,免遭他们的毒手。
他一想起女儿那撕心裂肺的哭泣就心疼。
有办法找清和,总要试一试的。
周清平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二叔二婶,那就麻烦您们给清恒哥回信。让他在报纸上登一则寻人启事,找一下清和。”
他顿了顿,强调道,
“但一定要写清楚,让清和只联系清恒哥,千万别直接回青山县来!如果他直接回来,就是往林家的枪口上撞!
如若不然,还不如让他在广东好好藏着,不要露面。”
周远川想到三弟家那一大烂摊子的事都压在清平的肩头,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担忧。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浊气都吐出来,声音带着疲惫却不容置疑的承诺:
“你放心,我和你二婶回去就写信给清恒!”
他往前倾了倾身,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周清平,语气变得异常严肃,
“清平,你在矿上,千万千万要小心!那是林家的地盘,人多眼杂。干活警醒着点,能避则避,别跟林家的人起冲突,听见没?”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那地方,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如果清和回来,能和林家和解,你就找机会,想办法离开那里吧。”
“嗯,好!”
周清平低声应下。但其实他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女儿说过梦里,清和回来,将账本还给了林家,林家却依旧没有放过他们,甚至清青林三兄弟都被迫害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缠绕着他。林家人的手段,他太清楚了,那账本牵扯的,恐怕能让林家遭受灭顶之灾,要不然林镇长不会这么着急找清和。
交出账本,不仅是自投罗网,更有可能是引火烧身。
但如果不找清和,万一林家人先一步找到他,那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另一边,二锤熬夜将白天偷拍到的关于周远山住院的照片洗了出来。
林富军垂手肃立,将几张刚刚晾干、还带着湿气的照片恭敬地呈上:“二叔,照片洗出来了。”
林建国粗糙的手指捻着照片,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照片上那个躺在简陋病床上、形容枯槁的老人——周远山。
照片清晰地捕捉到了周远山痛苦紧闭的双眼、深陷的颧骨。
背景里是县医院那斑驳掉皮的墙壁和锈迹斑斑的铁架床。
“做得好,富军!”
林建国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听不出多少情绪,但眼神里的满意一闪而过。他将照片随意丢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身体向后,深深陷进柔软的皮沙发椅里,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昏黄的灯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浓重的阴影。
“那接下来你打算安排谁去广州?账本非常重要,这次一定要将周清和找出来,并顺利拿到账本。”
林富军眼中精光一闪,心中显然早有盘算。
他微微躬身,声音压低,带着十足的把握:“二叔,您放心。人选……我仔细掂量过了。让“刀疤刘”带着林富豪一起去。”
闻言,林建国皱起了眉,一脸的不认同。
“富豪……他能行吗?”
林富军连忙解释,“二叔,我知道富豪他……脑子是直了点,不太灵光。但眼下,咱们兄弟几个里头,只有他认得周清和以及周清和身边的两个跟班,这点别人都比不了。”
他往前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说出关键计划:
“我是这么打算的,等富豪他们到了广州,先将寻人启事登上报,然后他们直接就在广州火车站的售票大厅蹲守。
咱们青山县来往广州,只有火车这一条道,还没通长途汽车。
所以,只要周清和那小子看到了寻人启事,动了想回来的心思,他必须要买火车票。在售票厅蹲他,是最直接的法子!
刀疤刘身手好,经验足,人也稳重,有他看着富豪,出不了大岔子。”
林建国听完,手指停止了敲击,沉默了几秒。
书房里只剩下电灯电流微弱的滋滋声。他目光沉沉地扫过桌上周远山那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又落在林富军脸上。
最终,心中的那丝疑虑化为一抹无奈,甚至带着点自嘲的苦涩,轻轻叹了口气:
“哎……也只能这样了。去吧,就按你说的办。”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语气里透着一股难言的萧索,
“我们林家,说到底,还是缺几个真正顶用、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啊。
富豪,唉,太憨直。富平,腿脚又不便。真正能指望得上的,也就你和富贵了……”
这声叹息,道尽了林家在龙平镇上看似威风八面,实则核心力量捉襟见肘的窘境。
隔天,得到消息的林富豪乐得差点蹦起来。
先前林富贵打发他下矿,专门盯着周清平,简直把他憋屈坏了。
整天窝在那暗无天日的坑道里,他早八百个不乐意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二叔竟派他去广州“抓”周清和!这差事多美啊,还能见识广州那样的大城市,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大夏天的,林富豪这活宝,竟吭哧吭哧翻出两件压箱底的厚棉袄,塞进了行李袋里,美滋滋地打算带去广州。
看着他那个超大号的行李袋,林建国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你……你个榆木疙瘩!”
林建国指着那鼓鼓囊囊的行李袋,气得手指直哆嗦,
“广州那是火炉!你大夏天的带棉袄去捂痱子还是想把自己蒸熟了?你怎么不扛两床大棉被过去。赶紧将棉袄给我扔出来!”
刀疤刘奉命来接林富豪出发,一进门就看见这幕,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看着林富豪被训得一脸懵懂,还在小声嘀咕
“马上就中秋节了,说不定过几天就降温了……”
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哪是搭档,分明是要带个活祖宗去广州。
“刀疤刘”强压下翻白眼的冲动,粗声粗气地催促:
“别磨蹭了,赶紧换衬衣!我们要先坐班车去县城,再从县城坐车去江阳,到了江阳后再转乘火车。”
他心里沉甸甸的,带着这么个分不清冬夏的主儿,去办如此紧要的事,他肩上的担子瞬间重了千斤。
广州之行,还未启程,就已蒙上了一层荒诞而沉重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