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富民却一把将信封塞进他手里,力道不容拒绝。
他的眼神里有种赵兴武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语气却很坚定:
“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人在难处,搭把手是应该的。拿着,给赵叔治病要紧。”
赵兴武捏着那叠厚厚的、带着体温的钞票,仿佛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羞愧与感激在他的心中剧烈翻腾。
待送走林富民,他轻轻推开里屋的房门。
昏暗的灯光下,赵德胜正蜷缩在床上,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被单,显然刚才一直在强忍着剧痛。
“爸,有止痛药,林富民刚拿过来的,你先吃一颗。”
赵兴武快步走到床边,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起父亲。
赵德胜艰难地吞咽下药片,靠在儿子怀里喘息了好一会儿,钻心的疼痛才稍稍缓解。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儿子手中那个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厚信封,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林富民......他来做什么?这钱......是哪里来的?”
“他......他就是来看看您。这钱,是他硬塞给我的,说是给您看病用的。”
赵兴武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赵德胜猛地睁大眼睛,胸腔剧烈起伏,一阵急促的咳嗽后,他死死抓住儿子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糊涂!你......你怎么能收他的钱!你忘了他当年是怎么进去的了?
那是你爹我和林建国亲手把他送进去的!他的钱哪是这么容易拿的。”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赵德胜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赵兴武连忙给他拍背,眼圈泛红:
“爸!您别激动!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每天都疼得死去活来的呀!
富民哥他、他看起来是真心想帮我们......”
“真心?”赵德胜惨然一笑,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看透世事的悲凉,
“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真心?林家的人,尤其是林建国,最是精明算计…...
林富民现在肯下这么大的本钱,必定是有所图谋,而且图谋的……肯定比这点钱大得多!”
他喘着粗气,眼神锐利地盯着一脸懵懂的儿子:
“他、他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赵兴武被父亲的眼神吓住了,讷讷地道:
“就......就拿了这些营养品,还有那两盒止痛药,说是从省里的医院搞过来的。
哦对了,他特意嘱咐,那药效果好,但有副作用,一次只能吃一片,千万不能多吃。”
他看了看赵德胜的脸色,继续道:“我去镇医院找过医生,想开止疼药,但是他们都冷漠地拒绝了。应该是林富贵专门打过招呼,不让他们给我们开药。”
赵德胜闻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上兵伐谋,攻心为上。看样子,林富民的举动深得儿子的心。
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赵德胜。
他后悔当年为了攀附林建国,和他绑得太深,手里虽然也捏着一些对方的把柄,但如今自己病入膏肓,儿子又老实巴交,真撕破脸,林家或许会伤筋动骨,但他们赵家必定是灭顶之灾。
“兴武......”赵德胜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绝望,
“你记住,林家的人,从林建国到他儿子、女儿,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你......你以后离他们远点,特别是林富贵和林晓霞!”
“那……那这钱?”赵兴武看着手里的信封,觉得无比烫手。
赵德胜闭上眼睛,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这钱......你就先留着吧。
就当是我赵德胜这辈子,最后的买命钱了……”
他的话像是在儿子耳边扔下了一颗炸雷。赵兴武僵在原地,看着父亲痛苦而扭曲的侧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父亲与林家之间的关系,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黑暗。
“爸,那林富民既送药又送钱给我们,他的目的又是为了啥?”赵兴武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赵德胜睁开眼,目光晦暗难明:
“他找过我多次,想联手把林建国拉下马。他们虽是叔侄,实为仇人。
而林富民送药送钱,不过是想要我手里捏着的关于林建国违法犯罪的证据。”
赵兴武心头一震,声音不自觉地发紧:“证据?爸,您手里......真有林建国的把柄?”
赵德胜疲惫地闭上眼睛,仿佛在积蓄最后的气力:
“这些年......他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我都留着后手。
柳家湾征地闹出人命,龙平煤矿的瞒报事故......每一件,都够他在牢里待一辈子。”
“那您为什么不......”赵兴武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他想起父亲刚才说的“买命钱”,想起林家如今的权势,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为什么不去举报他?”赵德胜替他说完,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因为我也是共犯啊,兴武。那些事,哪一件没有我的份?我跟林建国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他剧烈地喘息几声,才继续说道:
“林富民恨林建国入骨。他不仅想要林建国的命,还想要他身败名裂。
现在他来找我,无非是看中了我手里的证据。”
“那我们该怎么办?”赵兴武的声音带着颤抖。
赵德胜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而锐利,那是他当派出所所长时特有的眼神:
“先等等看。只要我没死,林家就会有所忌惮。我总要拿那些证据,为你打算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