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次降临。
青阳县第一纺织厂,恢复了往常的寂静。
厂区里被打砸的狼藉已被清理干净,破碎的玻璃窗也用厚木板临时钉上。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火药与尘土混合的紧张气息,无声诉说着白天的激烈。
厂长办公室,灯火通明。
沈惊鸿坐在桌后,手里那支英雄钢笔,正在一份人员名单上圈点勾画。
她的对面,王主任捧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缸子,咕咚咕咚地灌着热茶,眼神里的情绪复杂至极,有震惊,有后怕,但更多的,是敬畏。
他脑子里,还在一遍遍地过着白天的画面。
一个看起来文秀雅静的沪上姑娘,竟能布下如此雷霆万钧的杀局。
不吵不闹,不争不辩。
先是示敌以弱,诱敌深入。
然后关门打狗,鸣枪立威。
最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精准揪出每一个内鬼,一套组合拳行云流水,快到让人窒息。
那上百号气势汹汹的暴徒,在她面前,脆弱得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尤其是最后那句冷得掉冰渣的“再有下次,我就杀人”。
王主任毫不怀疑,她真的敢。
也真的能。
“惊鸿啊……”
王主任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有些干涩。
“今天这事……抓了这么多人,县里那边怎么交代?”
“王叔,放心。”
沈惊鸿头也没抬,笔尖在名单上继续移动。
“首恶必办,胁从不问。”
“那些被煽动的老职工,敲打一顿,写份保证书,让他们回家。”
她笔尖一顿,抬起眼,办公室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度。
“至于王彪那伙人,审。”
“给我往死里审。”
“我要知道,除了陈建国,背后还有谁,他们和京城叶家,是怎么搭上线的。”
王主任心头一凛,重重点头:“明白!这个交给我,保证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给你挖出来!”
“还有一件事。”
沈惊鸿将那份圈点完毕的名单推了过去。
“这是我重新拟定的车间主任和班组长名单。”
“一半,是原来厂里技术过硬、但被打压的老实人。”
“另一半,是我从红旗村和周边几个村子,挑出来的退伍军人。”
她看着王主任,目光清澈而锐利。
“王叔,我需要你动用武装部的名义,给这批人进行一个星期的‘岗前军事化集训’。”
“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纪律,什么叫服从!”
王主任拿起名单,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掺沙子?
不,这是釜底抽薪,彻底的大换血!
用退伍军人当基层管理,用军事化手段治理工厂,这不仅能保证雷打不动的执行力,更是将整个纺织厂,彻底打上了“军管”的烙印!
以后谁再想来闹事,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要冲的,到底是一家工厂,还是一座军营!
“高……实在是高!”
王主任看着沈惊鸿,嘴里下意识地喃喃。
“你这一手,是把这厂子从里到外,都换成了咱们自己的人!以后,这里就是铁桶一块!”
沈惊鸿只是淡淡一笑。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划过深夜十一点。
不知道顾野在京城,怎么样了。
白日里所有的强硬和果决,在夜深人静的此刻,终究还是化作了一缕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牵挂。
她拿起桌上的电话,只停顿了一秒,便决然地拨通了那个需要层层转接的加密号码。
……
京城,“萃雅轩”。
顾野刚冲完一个冷水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松垮工装。
他站在院中,仰头看着天上那轮缺月,嘴里叼着一根侯三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中华”。
烟雾缭绕,遮住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京城的火,已经烧起来了。
叶家那条老狗现在肯定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但这还不够。
顾野很清楚,叶振邦那样的老狐狸,只要给他一丁点喘息的机会,就能想出更阴毒的招数反咬一口。
必须持续施压。
让他疲于奔命,让他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扑灭一场又一场的大火上。
只有这样,他才会彻底失去对东北的掌控力。
也只有这样,才能给沈惊鸿,创造一个绝对安全的发育环境。
“爷,想嫂子了?”
侯三跟个鬼影似的凑了过来,脸上挂着揶揄的贱笑。
顾野斜了他一眼,没否认。
“废话。”
“嘿嘿,”侯三搓着手,兴奋地问,“爷,下一步怎么干?叶家那帮孙子已经被咱干懵了,要不……直接抄了他们老巢?”
“不急。”
顾野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他脸前聚了又散。
“叶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光砍蛇头没用,得把它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让它眼睁睁看着自己流血流干,活活疼死。”
“那……咱们下一刀,割哪儿?”
顾野的嘴角,勾起一抹野兽般的弧度。
“叶家除了官面上的势力,最大的依仗,就是他们在京城周边控制的几条‘灰色’生意。”
“黑市的粮食交易,紧俏工业品的倒卖渠道,还有……”
顾野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玩味。
“……一个专门给各路‘大人物’销赃的地下拍卖会。”
侯三的眼睛瞬间亮了:“爷,您的意思是……?”
“我要把这些,全部抢过来。”
顾野的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霸道与贪婪。
“我要让叶家在京城,不仅没了权,更没了钱!”
“我要用他们的钱,养我的人!”
“用他们的渠道,走我的货!”
就在这时,屋里的那部黑色军用电话,突然发出急促刺耳的“铃铃”声。
顾野眼神一凝,将烟头随手弹进黑暗中,大步走了进去。
“是我。”他拿起话筒,声音低沉。
电话那头,只传来两个字,清冷,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是我。”
仅仅两个字,就让顾野心中翻涌的暴戾瞬间平息。
“媳妇儿,”他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东北那边,处理完了?”
“嗯。”沈惊鸿的语气云淡风轻,“一群跳梁小丑,已经扫干净了。你那边呢?火烧得怎么样了?”
“火候刚好。”顾野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得意,“叶家那条老狗,估计正忙着给自己收拾骨灰,没空再朝你吠了。”
两人都没有提各自遇到了什么凶险,也没有问是如何解决的。
他们只是用最简单的话语,告诉对方:我很好,一切尽在掌握。
这种深入骨髓的默契和信任,胜过世间一切情话。
“顾野,”沈惊鸿忽然开口,“我有一个想法。”
“你说。”
“既然叶家在京城有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产业,我们为什么……不把它们都变成‘见得光’的呢?”
顾野握着话筒的手,猛地一顿。
他愣住了。
“媳妇儿,你的意思是……”
“没错。”
电话那头,沈惊鸿的声音带上了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魄力。
“黑市的粮食,可以用我们‘红旗村农副产品加工厂’的名义,变成合法的‘议价粮’,光明正大地公开销售。”
“那些紧俏工业品,可以通过纺织厂的‘军民共建’渠道,申请调拨,合理分配。”
“至于那个地下拍卖会……”
沈惊鸿轻笑一声,那笑声,仿佛带着魔力。
“我们可以把它,变成一个‘爱国华侨捐赠物资’的展销会。所有收入,全部注入你计划成立的那个慈善基金。”
顾野听着,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他握着话筒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先是震惊,随即燃起了两团疯狂的火焰!
他的女人!
这他妈的,才是他的女人!
他顾野想到的,是“抢”,是“夺”,是野蛮的破坏与占有!
而沈惊鸿想到的,却是“洗白”,“重建”,“制定规则”!
把所有不合法的,都披上最合法的外衣!
把所有灰色的,都染成最鲜艳的红色!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打家劫舍”了,这是在挖掉旧世界的根基,建立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新秩序!
顾野猛地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胸膛剧烈起伏,那股子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凶悍之气,此刻尽数化作了对猎物和未来的无尽渴望!
“媳-妇-儿!”
他一字一顿,声音沙哑又亢奋。
“你他妈的……比我还狠!”
“少贫嘴。”沈惊鸿轻哼一声,“我只负责给你指个方向,具体怎么把京城这潭水搅浑,还得你这个‘地头蛇’来操刀。”
“明白!”
顾野的眼中,爆发出一种堪称恐怖的光芒。
他知道他接下来的目标是什么了。
他要在京城,为他和沈惊鸿,亲手打下一个……帝国!
一个光明的,合法的,无人能撼动的帝国!
“媳妇儿,等我。”
顾野握紧了话筒,像是在立下一个最郑重的血誓。
“等我把京城这片天,给你彻底翻过来。”
“到时候,我给你造一座真正的皇宫,风风光光地,请你来当这天下的……”
“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