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凉气,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那股紧绷。
“弄脏了……”
顾野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下意识想把沾了血的手臂藏到身后去。
他眼里的沈惊鸿,干净得像雪原上的白雪一样,不该沾染上任何血腥与黑暗。
可沈惊鸿却猛地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死死地......握住。
她的手很凉,抖得也厉害,但是此时此刻力气却大得惊人。
“跟我回家。”
她没再问一个字,只是拉着他,近乎是拖拽着,朝着那间破败的茅草屋走。
顾野一米八八的个头,此刻竟像个做错了事的半大孩子,脚步虚浮地被她牵着走。
进了屋,木门关上,门栓“哐当”一声落下。
小小的空间,隔绝了屋外所有的黑暗与寒冷。
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安静燃烧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泥墙上,拉长。
沈惊鸿松开手,一言不发地转身去打水,倒热水,拿毛巾,找剪刀……
她的动作不再发抖,反而变得坚定镇定。
顾野就那么站着,看着她为自己忙碌的削瘦背影,喉结滚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坐下。”
沈惊鸿端着水盆过来,声音不大,却沉甸甸的。
顾野依言乖巧的在小板凳上坐下。
她蹲在他面前,拧干了滚烫的毛巾,然后轻轻,去擦拭他袖子上的血。
温热的毛巾触碰到手臂的瞬间,顾野全身肌肉猛地绷紧。
“别动。”沈惊鸿低声说。
她一点一点,将那些已经半干的血污擦掉。
很快,她的动作停住了。
血,是从袖子里面渗出来的。
他真的受伤了。
沈惊鸿的心脏像被一根烧红的铁丝狠狠勒紧,疼得她指尖发白。
她放下毛巾,拿起了剪刀。
“我……把它剪开。”
顾野看着她,喉咙干涩,只能机械般的点了点头。
“咔嚓,咔嚓……”
剪刀冰冷的触感,贴着他滚烫的皮肤,一点点剪开那件看不出原色的衬衫袖子。
布料剪下。
一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灯光之下。
皮肉外翻,还在往外渗着血珠子。
但这,并不是最让沈惊鸿肝胆俱裂的。
让她瞳孔狠狠一缩的,是这道新伤旁边,那条几乎横贯了他整个小臂的陈年旧疤!
它像一条死去的白色蜈蚣,深深地趴在他的肌肉里。
可以想象,当初留下这道疤的伤口,有多深,有多重!
这道旧疤,像是一个无声的烙印。
它在诉说,这个男人曾经经历过的,她完全无法想象的过往。
她一直以为,他身上的伤疤,是打猎或者跟村里人打架留下的。
可眼前这道疤,绝不是!
这是刀伤!
是奔着要他命去的刀伤!
沈惊鸿的眼泪,再也兜不住了。
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滴在他滚烫的皮肤上,瞬间蒸发。
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心疼。
这个男人,到底背负着什么?
他到底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生死瞬间,才活到了今天?
“疼吗?”
她哽咽着问,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散了。
顾野看着她那张被泪水打湿的脸,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想说不疼。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沙哑到极致的:
“……嗯。”
他不是在说伤口。
他是在说他的心。
看见她的眼泪,比世上任何刀伤都让他疼。
沈惊鸿胡乱抹了把脸,转身冲进里屋,从自己那个宝贝木箱子最底层,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这是她从沪上带来的,母亲留给她防身用的金疮药,珍贵无比。
她回到顾野身边,拔掉瓶塞,将细腻的药粉,一点一点,均匀地洒在他的伤口上。
药粉触及皮肉,顾野的肌肉瞬间绷成一块硬铁,额角青筋暴起,渗出密密的汗珠。
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沈惊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又找来干净的布条,重新蹲在他面前,低下头,专注而轻柔地,一圈一圈,为他包扎。
两人的距离,从未如此之近。
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能看到她因紧张而轻颤的长睫。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灼人的体温,能听到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停摆。
终于,直到她打上最后一个结。
“好了。”
沈惊鸿抬起头,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清澈得吓人。
她看着他,无比认真,一字一句地开口:
“顾野,我不知道你过去是谁,也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只知道,你是我的男人,是我的丈夫。”
“从你把我护在身后的那天起,我们俩就绑在一起了。”
她伸出那只还沾着他血迹的手,轻轻抚上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旧疤。
“所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再一个人扛着。”
“你的过去,我可能接不住。”
“但你的现在和未来,有我。”
“我们是夫妻。”
“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这番话,没有质问,没有追究。
只有全然的不计后果的接纳与托付。
顾野用十七年孤独和血腥筑起的所有高墙,所有伪装,在这一刻,被她轻描淡写的话语,砸得粉碎!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这个不久前还因嫁给他而绝望哭泣的女人。
这个他原本只打算当成一个“责任”来护着的女人。
此刻,她却用最柔弱的肩膀,向他展示了最坚不可摧的力量。
京城那些名媛贵女,看中的是他的身份,他的权势。她们会为他锦上添花,但绝不会为他雪中送炭。
只有她,沈惊鸿。
在他是个一无所有的“村霸”时。
在他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地回来时。
她却对他说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顾野的眼眶,烧得通红。
他这个在死人堆里爬出来,连流血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男人,却被她几句话,说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猛地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一把将她拽进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着,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头缝里去。
“沈惊鸿……”
他把脸死死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压着一股决堤般的颤抖。
“你他妈……”
“是老子的命。”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顾野唯一的软肋,和最坚硬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