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军觉得自己不是在执行任务。
他是在送死。
或者说，是送全京城所有想当人上人的家伙，去集体送死。
他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车把上还挂着半扇猪肉，在京城深夜的胡同里亡命飞驰。
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在割。
可他心里，比这风冷多了。
拍卖人头。
拍卖一个只存在于传说里，连“守墓人”组织内部档案都列为最高威胁等级的“园丁”的人头。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李建军绝对是京城头一个因为传谣，被拉去枪毙的倒霉蛋。
可这他娘的不是谣言！
这是少爷和少夫人，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定下来的“小目标”。
李建军蹬车的脚越来越快，他得赶紧把这颗炸雷扔出去，扔进那些大人物的耳朵里。
他怕自己再多想一秒，心脏就会受不了，当场猝死在这冰冷的胡同里。
第一个被炸到的是王胖子。
当李建军后半夜砸开他家门，把沈惊鸿的第一个指令砸在他脸上时，王胖子刚从热被窝里爬出来，整个人还迷糊着。
“啥玩意儿？连夜去琉璃厂，把我刚盘下来的十七家铺子，全都挂上‘歇业整顿’的牌子？”
王胖子一个激灵，瞌睡虫跑得干干净净。
“李哥，我亲哥！这……这是为啥啊？我这刚把铺子弄到手，正准备明儿个开张，好好给苏小姐……不，给咱东家扬扬威风呢！”
李建军没工夫跟他解释，只是把沈惊鸿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少夫人说，要让所有人知道，琉璃厂的天，真的要变了。”
王胖子咂摸着这句话，身上的肥肉控制不住地抖了三抖。
他是个生意人，最懂什么叫造势。
这十七家铺子，就是琉璃厂的半壁江山。
刚到手就立刻关门，这传出去，比开门放一百挂鞭炮都响亮！
这是在告诉所有人，新来的主子，不在乎这点蝇头小利，人家要玩的，是能把天都掀翻的大手笔！
“懂了！我马上就去办！”
王胖子套上棉袄，连脸都顾不上洗，拔腿就要往外冲。
“等等。”
李建军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是几个地址。
“这是少爷交代的，顺便把这个消息，透给这几位。”
王胖子凑到煤油灯下，只看了一眼，眼皮子就狂跳起来。
这上面的人，有报社的编辑，有街道办的大嘴巴，还有一个是专门给各大院送信的老邮差。
这……这是要让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每一个耗子洞啊！
“李哥，这到底……是啥惊天动地的消息啊？”王胖子好奇得心都在发痒。
李建军瞥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决定还是透露一点。
毕竟，这位已经是少夫人彻底绑在战车上的人了。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吐出一条毒蛇。
“明天的拍卖会，加拍一件东西。”
“什么绝世宝贝？”
“园丁的人头。”
“噗通！”
王胖子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回了床上，那张本就不结实的木板床，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险些当场散架。
他瞪圆了眼睛，张着嘴，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半天没能喘上一口气来。
……
和平饭店。
顶楼最奢华的套房里，刘管家正恭敬地站在一个身穿丝绸睡袍的老者身后，为他轻轻捶着肩膀。
“老爷，消息都放出去了，咱们的那张地图，应该已经送到那位‘苏小姐’手上了。”
老者闭着眼，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闻言，只是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嗯”。
“她会怎么选？”
“老奴以为，她是个聪明人。”刘管家自信地说道，“一个‘高兴砚’，换我们整个琉璃厂老行当的支持，还附送‘净土’的位置。这笔买卖，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老者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问：“那个姓顾的小子呢？查得怎么样了？”
“还在查。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除了乡下那点破事，往前一点根脚都摸不到。不过，他那个叫李建军的手下，路子很野，我们的人跟丢了好几次。”
“嗯，有点意思。”
老者睁开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精光。
“过江龙不好惹，尤其是一条还不知道深浅的龙。先礼后兵，是对的。”
就在这时，套房的门被敲响了。
刘管家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饭店的经理，神色有些古怪。
“刘管家，楼下……李建军先生求见。”
“他来干什么？”刘管家有些意外。
“他说，是替苏小姐来传话的。”
刘管家回头看了一眼老者，见他微微点头，才侧身让经理把人带了上来。
李建军走进这间富丽堂皇得能晃瞎人眼的套房，没有丝毫局促。
他站得笔直，视线扫过刘管家，最后直直地落在那位老者身上。
“刘管家，我们少夫人让我来传个话。”
“苏小姐怎么说？”
李建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森白的牙。
“少夫人说，地图她收下了，画得不错，比市面上卖的三分钱一张的强点儿。”
刘管家一愣，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味儿？
“但是，”李建军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冷，“‘高兴砚’，我们不卖了。”
“什么？”刘管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苏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觉得我们的诚意不够？”
“不不不。”
李建军摆了摆手，笑容里带着几分嘲弄。
“少夫人很欣赏你们的诚意。所以，她决定给你们一个更有诚意的机会。”
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冰雹一样砸在房间的地毯上。
“明天的拍卖会，改了。只拍两样东西。”
“第一，琉璃厂总管事的位置。”
“第二，‘园丁’的命。”
李建军说完，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位一直稳坐如山的老者，手中盘玩的两颗核桃，“啪”的一声，停住了转动。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骇人的寒光，像一头被从冬眠中惊醒的猛兽。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能让空气都结冰的威严。
李建军却像是没感觉到，继续说道：“我们少夫人说了，想要，就拿真东西来换。”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比如，‘园丁’的脑袋。”
“混账！”刘管家厉声喝道，“你们知道‘园丁’是什么人吗？你们这是在找死！”
“死不死，就不劳各位操心了。”
李建军笑了笑，那笑容在刘管家看来，比哭还难看。
“话我带到了，告辞。”
说完，他转身就走，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直到李建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刘管家才回过神来，他看着自家老爷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老爷，这……这俩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老者没有回答。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京城的璀璨夜景。
许久，他才吐出一句话。
“他们不是想干什么。”
“他们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又说道：“去，把我们手里所有关于‘清道夫’的暗桩资料，都整理出来。”
刘管家大惊失色：“老爷，您这是要……”
“他们不是要猎人吗？”
老者缓缓转过身，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惊怒、忌惮，却又带着一丝病态兴奋的复杂神情。
“那就看看，谁才是这京城里，最老的那个猎人！”
……
李建军走出和平饭店，冷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跟那老东西对视的那一眼，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沉睡的熊瞎子给盯上了，浑身骨头缝都在冒寒气。
他定了定神，立刻赶往下一个地点。
这是沈惊鸿交代的第三件事，也是最关键的一件。
在城南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他见到了李家的大少爷，李文东。
李文东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见到李建军，立刻像狗闻到肉骨头一样迎了上来。
“李哥，怎么样？我那份投名状，苏小姐还满意吗？”
李建军打量着他，眼前这个男人，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眼底却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急切和贪婪。
“我们少爷和少夫人，很欣赏聪明人。”
李建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诱饵。
李文东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总管事的位置……”
“总管事的位置，价高者得。”李建军打断他，“不过，我们少夫人说了，可以给你一个优先出价的机会。”
“什么机会？”
“在拍卖会开始前，送一份大礼来。”
李建军盯着李文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要‘清道夫’在京城里，除了‘净土’之外，最大的那个据点。要它，在明天天亮之前，从地图上彻底消失。”
李文东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是要他，纳第二份投名状！
而且是比出卖亲弟弟，更狠、更血腥、更能让他万劫不复的投名状！
“这……”
他有些犹豫，端掉“清道夫”一个据点，就等于跟那个疯子组织彻底撕破脸，不死不休。
李建军看出了他的迟疑，声音变得淡漠。
“机会只有一次。办成了，明天的拍卖会，你会是唯一的座上宾。办不成，那份关于李文博的资料，我们也可以当没收到过。”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李文东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经上了这条贼船，根本没有回头的余地。
他咬了咬牙，脸上露出病态的狠厉。
“好！我办！”
“我不仅要办，我还要给苏小姐，送一份更大的礼！”
李文东猛地凑到李建军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兴奋地低语：
“那个据点里，藏着‘园丁’最心爱的一个女人。明天早上，我会把她的脑袋，亲自送到府上！”
李建军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上位，不惜出卖亲弟，还要拿女人的人头当敲门砖的男人，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京城这潭水，养出来的，果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很好。我们少夫人，等着你的好消息。”
离开李文东的院子，李建军骑上车，朝着小院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要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少爷和少夫人。
京城的猎场，已经开席了。
而第一场血祭，即将由李文东这只最贪婪、最没有人性的鬣狗，亲手拉开序幕。
顾野和沈惊鸿要的那场为拍卖会预热的大火，比他们想象的，烧得更旺，也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