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帝国女皇的仪仗消失于地平线尽头后,皇宫终于重归寂静。
时织凛华穿过回廊,藤蔓缠绕的拱门下光影斑驳。
她在花园深处找到了芙蕾雅妮娅——后者正站在一株萎靡的母树幼苗前,指尖轻触枯黄的叶尖,神情沉静,却掩不住眼底的忧虑。
“姐姐。”时织凛华唤了一声,声音忽然软了下来。
芙蕾雅妮娅转过身,还未开口,便被时织凛华一把抱住手臂,整个人几乎挂了上来。
她微微一怔——这位刚刚代行母树权柄、令十数位女皇俯首的神明,此刻竟像从前一样,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依赖。
“姐姐,你知道的,我一直不怎么喜欢管事。”时织凛华把脸埋在芙蕾雅妮娅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撒娇的尾音,“登神啊、职责啊、族群存续啊……这些事好麻烦的。”
芙蕾雅妮娅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所以?”
“所以,姐姐……”时织凛华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芙蕾雅妮娅的耳廓,她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轻语:“请姐姐成神辅助我吧!”
“成神??!!”芙蕾雅妮娅猛地后退半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这……这怎么可能?主界之中,除了你,还没有任何人登神成功!我……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考虑登神……”
可时织凛华却笑了。
她拉住芙蕾雅妮娅的手,眼神明亮如初升的太阳:“是的,姐姐,和我一起成为卡密吧。”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坚定:“当然,不只是姐姐。我会让大家一起登神的,我说过的——我会保护好大家的。”
风掠过花园,吹动两人衣袂。
远处,皇宫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出精灵王朝在混乱中努力维持的秩序。
芙蕾雅妮娅望着时织凛华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神明的疏离,只有熟悉的、近乎执拗的温柔。
她忽然明白了。
时织凛华登神,从来不是为了高踞神座,俯视众生。
她是要把神座,变成庇护所。
芙蕾雅妮娅沉默良久,终于轻轻点头:“……好。”
一个字,轻如落叶,却重若千钧。
时织凛华的笑容瞬间绽开,如破云之日。
她再次抱住芙蕾雅妮娅的手臂,这次却带着胜利的雀跃:“太好了!那我们明天就开始准备!”
……
夜色沉沉,月光透过藤蔓缠绕的窗棂,在寝宫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
时织凛华靠在床榻内侧,任由伊希尔瓦莉丝蜷缩在她怀中。
年轻的女皇早已沉入梦乡,可眉头仍微微蹙着,手臂紧紧环住时织凛华的腰,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如烟消散。
她的呼吸轻而急促,指尖无意识地攥着时织凛华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作为精灵王朝的女皇,在母树失联的那一刻,整个国度的重量便压在了她一人肩上。
外交、内政、信仰崩塌、族群存续……每一项都足以压垮一位久经沙场的君主,更何况是她这样尚未真正历练过的年轻统治者。
白日里强撑的镇定,此刻在睡梦中尽数化为不安的依恋。
时织凛华低头看着伊希尔瓦莉丝的睡颜,心中微叹。
她轻轻抬手,想将对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好悄然起身。
她刚回来,还未去见母亲与妹妹——自离开东大陆以来,她甚至没来得及与家人说上一句话。
此刻夜深,正是时候。
可就在她指尖刚触到伊希尔瓦莉丝手腕的瞬间,怀中的人忽然一颤,梦呓般喃喃道:“不,不要离开我……”
声音极轻,却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颤抖。
时织凛华的动作顿住了。
她收回手,重新躺好,轻轻拍了拍伊希尔瓦莉丝的背,声音柔和如夜风:“我不会离开的,陛下,你可以依靠我,就和以前一样。”
怀中的人似乎听到了,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呼吸也渐渐平稳。
可片刻后,她又低声呓语,语气里竟带着一丝委屈与埋怨:“……姐姐就会骗人……”
时织凛华一怔。
她没有反驳,只是将伊希尔瓦莉丝往怀里拢了拢,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
窗外,风拂过枯萎的母树,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知道伊希尔瓦莉丝说的是什么。
大抵是在她踏上登神之路前,在和她通信时曾说过“很快回来”;
也是在把她从西大陆送回东大陆时,承诺过“不会走远”。
时织凛华闭上眼,轻声低语,既是承诺,也是自语,但自己也带着几分不确定:
“这次,不骗你了。”
时织凛华并未入睡。
她靠在床榻上,怀中仍抱着沉睡的伊希尔瓦莉丝,意识却沉入体内,审视着那刚刚成型的神之根基——神格、神火、神职、神力……所有构成神明本质的要素。
可就在内视的刹那,她心头猛然一震。
——全是双份的!
神格并非一颗,而是两颗,如双星并轨,在她意识深处缓缓旋转,彼此呼应却不相融;神火亦非一簇,而是两道,一道幽蓝如深海龙息,一道炽金如正午骄阳,在她经络中各行其道,却又在交汇处迸发出更强大的共鸣;神职亦分两脉,一者执掌精灵之种、龙脉之息、母树之律,一者统御光明、炽热、时间之刻度;神力更是如此,如两条江河并行奔涌,一条温润绵长,一条暴烈灼目。
她起初以为是登神过程中的异常,可细细辨认后,赫然认出这两份神之道的源头——
其中一份,源自母树的引导,是精灵龙神之道。
那是她被选中的命运,是母树为她铺就的登神之路,承载着整个精灵族群的祈愿与血脉。
而另一份,则是她亲手搏来的——当日她不顾一切扑向那轮大日,以血肉之躯拥抱太阳核心,在焚身之痛中撕开神性的茧壳,所获得的,正是太阳神之道。
两份神之道,一为赐予,一为夺取;一为守护,一为征服;一承母树之荫,一夺天穹之光。
它们本不该共存于一身,却在她体内达成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平衡。
……
次日清晨,晨光初透。
皇宫的女仆们轻手轻脚推开寝宫的门,准备服侍伊希尔瓦莉丝起身。
可门一开,她们便愣住了——
伊希尔瓦莉丝早已坐在梳妆台前,神情平静,眼底不见昨夜的惶恐,反倒透着一丝久违的安宁。
而站在她身后的,正是时织凛华。
她手中握着一柄银梳,正缓缓梳理着伊希尔瓦莉丝如瀑的长发,动作轻柔,仿佛昨夜那个代行母树权柄的神明,此刻只是她最亲近的姐姐。
时织凛华抬眼看向门口的女仆们,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顿住。
那是一位赤红色头发的少女,身着素雅宫女装,却站姿笔挺如剑,眉宇间英气难掩。
她显然极不适应这身打扮,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空荡荡的腰侧——那里本该挂着武器。
时织凛华嘴角微扬,目光促狭:“梅利安涅,这身装扮很适合你。”
“凛华姐姐!”梅利安涅瞪大双眼,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话一出口,她立刻涨红了脸,下意识挺直腰背,又慌忙低头,仿佛这身宫女装是某种羞耻的伪装。
她可是伊希尔瓦莉丝的御前侍卫,平日里铠甲加身,武器不离身,何曾穿过这般柔弱的裙裳?
时织凛华轻笑一声,继续梳发,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看来陛下昨晚睡得不错,连你都被迫‘温柔’起来了。”
伊希尔瓦莉丝抿嘴一笑,回头看了梅利安涅一眼:“是凛华姐姐在,我才睡得安稳。”
梅利安涅张了张嘴,最终只憋出一句:“……欢迎回来,凛华姐姐。”
女仆们鱼贯而入,轻声行礼后,便熟练地接手了梳妆、更衣、佩戴饰物等事宜。
时织凛华退至一旁,将银梳交予首席侍女,目光却仍落在梅利安涅身上。
她双手抱臂,唇角微扬,语气带着几分促狭:“怎么,有闲情雅致打扮自己啦?”
梅利安涅本就局促,闻言更是耳尖通红。
她猛地撇过头,声音又急又轻:“姐姐,你别说了……陛下说您快要回来了,特意叫我换上这身打扮,因为——”她顿了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后半句,“因为您最喜欢女仆了。”
“?”时织凛华眉头一挑,满脸错愕,“我怎么不知道???”
她是真的困惑。
她从未说过这种话,也从未对女仆装束表现出特殊偏好。
若说亲近,她与光凪确实日夜相伴,可那是因为光凪自小便在她身边,早已如家人一般,何曾与“喜好”挂钩?
伊希尔瓦莉丝正由侍女为她系上腰带,闻言头也不回,语气轻快,带着一丝狡黠:“因为我问过光凪了。”
她转过身,眼中笑意盈盈:“她说,姐姐你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她睡觉。”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梅利安涅的脸“唰”地红到了脖颈,连发梢都似要冒烟,她恨不得立刻冲出皇宫,而不是站在这里穿什么见鬼的宫裙。
其他女仆也纷纷低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连神选大人也有这般“私密”的习惯?
时织凛华则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她张了张嘴,想说“那是因为光凪怕黑”,又想说“小时候就习惯了”,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越描越黑。
最终,她只能无奈地扶额,低声嘟囔:“……光凪这丫头,什么都往外说。”
伊希尔瓦莉丝却笑得更欢了,眼中昨夜的阴霾彻底散去,仿佛又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