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火大步走到城垛口，监视着清军大营的动向。
观察片刻，通过清兵们动作判断，他觉得鞑子恐怕是要撤了。
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又涌起一丝遗憾：
“可惜啊，还有这么多鞑子脑袋在外面晃悠呢，要是能都砍下来多好啊！”
不过转念一想，鞑子既然要撤。
那城下那些昨日和今日遗留的清兵尸体，肯定是带不走了。
嘿，那老子就只好笑纳了！
罗火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然而，就在这时。
罗火瞳孔猛地一缩，心中一沉。
他看见清兵从营中押出了一群衣衫褴褛、惊恐万状的明朝百姓！
大概有四五十人。
“不好！狗鞑子要不干人事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起。
果然，只见一队凶神恶煞的清兵骑兵猛地冲出。
挥舞着雪亮的马刀，朝着那群手无寸铁、挤作一团的百姓疯狂劈砍下去。
距离虽远，但百姓那绝望无助的挣扎、枯瘦手臂徒劳的挥舞、甚至隐隐传来的凄厉哭喊与临死前的哀鸣……
鲜血飞溅，生命如同草芥般被收割。
转眼间，那几十名无辜的百姓便已倒卧在冰冷的土地上，再无生息。
这些清兵杀完人后，甚至还冲着城头方向发出挑衅的咆哮。
“狗鞑子！畜生不如的禽兽！！我草你祖宗十八代！”
罗火目眦欲裂，他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翻腾的滔天恨意，狠狠一拳砸在城砖上，指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如同受伤的猛兽，发出恶毒咒骂。
此时，他身边也已围拢了许多士兵。
他们也亲眼目睹了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方才胜利的喜悦，瞬间被无边的愤怒和悲恸取代。
一个个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罗火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烈焰。
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咆哮着：
“把鞑子的尸体给我扔下去！把他们的狗头，用长矛给老子高高挑起来！让城下那群畜生好好看看！”
“是！”
士兵们齐声怒吼着。
一具具几乎被剥得精光、血肉模糊的清兵无头尸体。
如同破麻袋般被士兵们奋力抛下城墙，重重摔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颗颗狰狞可怖的首级，被锋利的长矛挑着，密密麻麻地被高高挑起在垛口之上。
更有一名通晓满语的士兵，猛地撕开自己的衣甲，露出结实的胸膛。
他捶打着胸口，用生涩却充满恨意的满语，朝着远处正在撤离的清军方向，发出嘶吼：
“狗鞑子！今日血债，他日必百倍偿还！终有一日，必屠光尔等全族！鸡犬不留！”
其他的士兵虽听不懂满语，但听着那充满仇恨的语调，立刻猜到了大致的意思。
他们纷纷学着那士兵的发音，跟着怒吼起来：
“狗鞑子！终有一日，屠光你们全族！”
起初是零星的吼声，很快便汇聚成一股震撼天地的怒吼。
城上数百名战士，同仇敌忾，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四野！
罗火突然一把抢过身边一名鸟铳手鸟铳。
他猛地将铳口高高举起，斜斜指向天空。
一声震耳欲聋的铳响，在城头响起。
如同一个信号，城上所有装填完毕的鸟铳手，都举起了手中的火铳。
密集的、如同送葬礼炮般的铳声接连炸响。
硝烟弥漫，直冲云霄！
……
鄂硕勒马回望，将卢家庄堡城头景象尽收眼底。
高高挑起的一排排首级，城下堆叠的光溜溜的尸体，还有那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充满仇恨的怒吼。
突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涌上来，心中竟隐隐升起一丝后悔。
或许……不该杀那些明狗泄愤？
他万万没想到，城上明军的反应会如此暴烈、如此决绝。
正常的明军，看到如此血腥的屠杀，不是应该吓得瑟瑟发抖吗？
这些明人怎会如此？
听着那数百人齐声发出的、他大致能听懂的、如同诅咒般的呐喊。
鄂硕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强行挤出一个不屑的冷笑，故作轻松地对着左右说道：
“哼！明狗也就只会这般无能狂吠，吹吹牛皮罢了！哈哈！”
然而，这一次，四周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平日里最擅长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的部下们，此刻都紧紧抿着嘴唇。
连最能说会道、最懂主子心意的萨哈廉。
也只是勉强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喉咙里咕哝了一下，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鄂硕甚至在他们的眼底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恐惧……
暴戾如鄂硕，此刻竟也反常地没有因部下的沉默而发怒。
他猛地将那个通译叫到马前，沉声问道：
“这个百户所的明军，打的什么旗号？你看清楚了吗？”
通译早已被这两日的惨烈战事和城头那恐怖景象吓得发抖。
他昨日离城头不远劝降过，自然看得真切，闻言连忙颤声回答：
“回……回主子！这个百户所的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字！和他们堡寨名字卢家庄卢，是同一个字。”
鄂硕听完，眉头紧锁，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身边的萨哈廉。
萨哈廉瞬间领会了主子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用凝重的语气说道：
“奴才记住了！”
鄂硕默然，目光阴沉地扫过萨哈廉，又投向不远的卢家庄堡。
此时，部下们已经收拾妥当，做好了撤军的准备，只等他一声令下。
他再无犹豫，轻轻一挥手：
“撤军！”
于是这一甲喇残余的清兵，缓缓离开了卢家庄堡的视野范围。
当队伍行进到距离堡墙一段距离后。
鄂硕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不远处那阡陌纵横、长势喜人的农田所吸引。
按照他往日的暴戾性格，吃了如此大亏，必定要疯狂报复。
至少，也要下令将这片属于卢家庄堡的农田付之一炬。
让那些该死的明狗今年颗粒无收，在饥饿中煎熬！
他几乎就要开口下达焚烧的命令。
然而，话到了嘴边，鄂硕最终还是将这命令硬生生咽了回去。
罢了……
不去招惹那些疯子了，免得他们看到农田被毁，再做出什么更疯狂、更不可预料的事情来……
他心中如是想。
而他的部下们，此刻也都异常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无人提醒，更无人主动去碰那些农田。
这支士气低落的清兵，继续沿着既定的路线，朝着宣府中路的州城，龙门卫城的方向缓缓行进。
而他们下一个即将经过的堡寨，地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它的名字：
龙门关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