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为难的表情落在常道立和张任学眼里,两人心头皆是一凉。
尤其是常道立。
他自己平日里拒绝旁人、拿捏分寸时,就常摆出这副模样。
现在一看,便知对方要提条件了。
果然,卢方舟终于面露难色地开口,语气里满是纠结:
“抚台大人拳拳爱民之心,为国分忧之意,末将感佩万分!
听大人所言刘、蔺二贼肆虐开封,荼毒百姓。
末将恨不能即刻提兵,为抚台大人分忧,为周王殿下解围,救黎民于水火!
然而军令如山!
杨督师严令在身,命末将务必星夜兼程,赶赴陕西,剿灭闯贼李自成部!
末将岂敢擅作主张,滞留开封,贻误军机。
此等重责,末将万万担当不起啊!””
他一边说,一边露出满脸恳切,末了又补充道:
“还请巡抚大人体谅,尽快为末将拨下那十日的补给才好。”
说着,他再次拿出那份优先补给令,双手奉上。
常道立接过文书一看,上面盖着的果然是督师行辕的鲜红大印,假不了。
他心里暗自冷哼一声。
之前倒没看出来,这小子年纪轻轻,官场的套路倒是学得溜熟,话说得漂亮,实则寸步不让。
但他宦海沉浮多年,岂会被三言两语打发?
眼见动之以情无效,常道立脸上的诚恳和煦瞬间退去。
他挺直腰背,声音也沉了下来,满脸严肃地说道:
“卢参将,本抚亦知你为难!
然则,军国大事,当审时度势,权衡轻重缓急!
你远赴陕西,能否寻得李闯主力尚在未定之数。
然则我开封城外,刘蔺二贼酋的数万贼寇近在咫尺,已成燎原之势。
岂能舍近在眼前之巨患,而求那千里之外之飘渺?
此非明智之举!
本抚现以河南巡抚之权责,正式征调贵部,暂留开封,清剿刘、蔺二寇!
此乃保境安民、拱卫王驾之要务!
本抚即刻便会禀明周王殿下!
至于杨督师处,若有任何怪罪,自有本抚一力承担!”
他瞟了眼卢方舟紧绷的神色,又放缓语气安慰道:
“在此期间,贵部所需一切粮秣补给,本抚自当倾力筹措,妥善解决!”
一听常道立慷慨陈词不成,就马上翻脸,搬出巡抚身份施压,甚至把周王都抬了出来。
卢方舟心里反倒镇定了。
不好意思,这套他可不吃。
只见他像机器猫一样,不慌不忙地又掏出一份文书。
正是那份特遣专办剿匪军务的文书,默默递到常道立面前。
常道立接过一看,顿时心中万马奔腾。
这份文书明确写明卢方舟只受督师行辕节制,地方督抚无权随意调遣。
他心里忍不住吐槽。
这小子真是滑不溜手,居然把后手准备得这么周全!
看着卢方舟那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样子,他都气得想拂袖而去了。
但一想到城外刘希尧、蔺养成那两股流寇日日劫掠,百姓怨声载道,周王也催得紧。
他终究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看来不给他点实实在在的好处,这狡猾小子是绝不会动心的。
于是,常道立脸上忽然又露出微笑,语气也缓和下来:
“方才是本抚失言了!
这样吧!虽然开封府库亦是捉襟见肘,粮秣筹措极为艰难。
但只要卢将军愿意率领麾下虎贲之师,剿灭盘踞在外的刘希尧、蔺养成二巨寇,彻底解除开封之危…”
常道立咬了咬牙,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你先前所要求的那十日份粮草补给,本抚就做主拨付给你!如何?”
卢方舟一听常道立松了口,心里暗笑。
这才是谈问题的态度嘛,抚台大人你早该如此了。
但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左右为难的神情,迟疑着开口:
“抚台大人有所不知,末将麾下将士常年征战。
若是在此处剿匪出现伤亡,部下的抚恤银两、伤药补给都需提前备妥。
如今军中府库空虚,这些开销若是没有着落,将士们怕是难以安心作战啊。”
卢方舟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常道立,那眼神分明在说:
“粮草是粮草,那是补给消耗。这卖命的钱,抚台大人您看……”
常道立听得嘴角抽了抽,只觉得牙疼得厉害,这小子真是难缠!
而一旁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场交锋的张任学,此刻心中很是惊讶和羡慕。
他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跟眼前这位年轻的卢参将一比。
自己这几十年的官场,简直像是活到了狗身上。
老子就是太特么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