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到离那道死亡壕沟足有两三百步的安全距离后,那位札兰章京才惊魂稍定,开始嘶哑着呼喊,收拢溃退下来的部下。
待惊惶未定的骑兵们渐渐聚拢,清点人数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出发时整整一千骑,仅仅是在明军阵前停留了不到片刻,此刻竟堪堪只剩七百余人骑在马上!
其中还有不少人身带铳炮伤,鲜血浸透了袍服,只能勉强趴在马背上支撑。
回想起片刻前那骤然而至、如同雷霆风暴般的金属打击。
每一个幸存蒙古兵的眼中都充满了恐惧,再无半分之前的骄狂!
好在此时,清军本阵传来了收兵的号角声,这札兰章京如蒙大赦,慌忙带着残兵退回大阵。
刚一回去,他立刻被召至多尔衮、多铎等一众清将面前。
这些亲王、贝勒们面色阴沉,详细追问方才接战的每一个细节。
“启禀睿亲王、豫亲王,明军在阵前挖了一条壕沟,那壕沟宽达一丈,深逾一人,只留了一些不宽的过道。
并在壕沟前三四百步内,埋了铁蒺藜和陷马坑。
明军的火力更是凶猛!胸墙后藏着大量火铳,还有短管火炮。
我们冲到百步时,他们没开火,等我们在壕沟前勒住马,他们才突然齐射……”
那个札兰章京努力回忆着,将用数百蒙古骑兵性命换来的情报一五一十禀报着。
听完他的叙述,周围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只有北风卷过旗幡的猎猎作响。
多尔衮的目光最终落在身旁因愤怒而面容扭曲的多铎身上,沉声问道:
“豫亲王,依你之见呢?”
多铎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远处的明军阵地,声音从牙缝里挤出道:
“王兄,不会错了!
虽未看清明军的具体旗号,但这战法、这装备,还有那歹毒的工事……
明国肯定没有第二支了,必然是宣府的那明狗!”
说完,他猛地扭头看向身后的镶白旗众将。
只见鄂硕、费扬古等人无不脸色难看,咬牙切齿地用力点头,那刻骨铭心的仇恨之色,无疑印证了多铎的判断。
多尔衮见状,缓缓点了点头,突然间,竟仰天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良久不绝。
这一笑,把多铎等人都给笑懵了,众人面面相觑,都用疑惑、担心的眼神望向多尔衮。
睿亲王这是受了刺激,神志不清了?
好一会儿,多尔衮才止住笑声,脸上恢复了惯有的阴冷。
他扬鞭遥指前方的卢家军阵地,感叹道:
“早前,七哥曾屡次奏称,此支宣府明军实为我大清之心腹大患,应尽早除之。
以前大家都不信,以为不过是他兵败推诿之辞,私下里可是没少笑话他啊。
然此次入关,涿州、昌平两番交手,可见此军装备之精良、战意之顽强,战力的确已不逊于我八旗精锐!
然则,比起这些,更令本王心惊的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将,一字一句道:
“是那明军主将的深沉与狡诈,他竟能如此精准地预判我大军动向!
我等意图经临清奔袭济南,此乃军机秘要,他却能抢先料到,还率一支孤军疾驰数百里,抢先一步,在此地严阵以待!
这远比其兵甲之利更为可怕啊!”
多尔衮停顿片刻,看着一个个面色变得凝重的将领,继续说道:
“所以,七哥所言非虚!
此僚就像一条毒蛇,确是我大清之心腹大患,必须趁其羽翼未丰,及早铲除,绝不可再任其坐大!
否则,日后不知还有多少大清勇士要折损于其手。”
说到此处,多尔衮脸上已尽是凛冽的杀气,声音也陡然提高:
“而眼下,正是天赐良机!
若他老实在昌平龟缩,凭借坚城,我等一时还真奈何他不得。
可此僚竟狂妄至此,妄图以区区数千孤军,硬撼我左翼大军数万主力,真乃自寻死路!
他想战,那便战!
正好将其团团围困于此地,调集火炮日夜轰击,昼夜不停轮番攻打!
本王就不信,他还能比当年浑河之战的那支明军更硬?
此番,定要借此良机,一举拔除这根毒刺,正好也为十五弟报仇!”
多铎听得连连点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胸中积郁多日的怒火,与此刻突然有可能报仇的喜悦交织在一起,让他激动得几乎要颤抖起来。
多铎挥舞着马鞭,声音因兴奋而有些嘶哑地喊道:
“王兄高见!正是如此!
前几日,你我还在帐中商议,该如何寻机彻底铲除这个明狗,没想到天赐良机,这明狗竟自己送上门来找死!”
他恶狠狠地盯着远处的卢家军胸墙,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急切地说道:
“要想彻底击破这明狗军阵,依王弟看,首要之事,便是想办法填平他们那道壕沟!
只要壕沟一平,我大清铁骑便可直捣他们阵前,任他火器再利,我勇士也能把那些明狗杀个落花流水!”
多尔衮看着多铎激动的模样,缓缓点头,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卢家军阵地,眉头微蹙,开始盘算着填壕沟的办法。
片刻后,他转头沉声喝道:
“传令!
把军中红衣大炮尽数推至阵前,架设炮位!
同时,将大军中的盾车也推一半上来,杂役即刻开始挖土!”
命令一出,清军大阵后方立刻忙碌起来。
十二门沉重的红衣大炮在骡马和辅兵的奋力拖拽下,缓缓被推向清兵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