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连头都懒的抬,他瞥了一眼王承恩,用疲惫的声音问道:
“何事?……又是哪座城池陷落,哪路兵马溃败了么?”
王承恩被这一问,这才从恍惚地状态清醒。
他慌忙行礼,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禀告:
“陛下,是宣府援剿总兵卢方舟,呈递的加急奏章。”
“卢方舟?”
崇祯的眉头立刻锁紧,脸上掠过一丝愠怒,他冷哼一声,语气变得冰冷:
“朕看此人是愈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颜继祖前番上书,弹劾他抗命不遵,拒不前往德州协防,反而辱骂上官,跋扈至极!
看来这总兵之位,是让他忘了为人臣子的本分!怎么,他的奏章里,是不是也在巧言令色,推卸责任?”
“啊?这……”
王承恩被问得一怔,赶紧回答道:
“回陛下,卢总兵在奏章中的确陈述了未能驰援德州的原委,是因为……”
“果然!”
不等王承恩说完,崇祯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笔架都是一跳:
“又是这些陈词滥调!说到底,无非是拥兵自重,视朝廷法度如无物!朕昔日还真当他是个忠勇之臣,看来……
哼,果然跟左良玉之流一样,翅膀硬了就原形毕露!”
王承恩吓得缩了缩脖子,屏住呼吸,直到皇帝的怒火稍歇,才敢继续开口,声音却不由又开始颤抖,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恍惚的神情:
“陛下息怒。
卢总兵奏章中言道,他是在临清州渡口鳌头矶,以孤军阻挡鞑酋多尔衮所率近四万建奴主力,浴血鏖战整整十日……
阵斩及重伤建奴近万,更是斩下了五千八百级建奴首级……”
说到那个数字,王承恩的嗓音变得越发尖细,仿佛被这个数字烫了一下。
“多少?!”
崇祯猛地从龙椅上直起身子,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睛瞬间瞪大,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你刚才说斩首多少?!再给朕说一遍!”
“陛…陛下,是五千八百级!这些建奴首级,此刻已送达兵部衙门,正在紧急勘验!”
王承恩赶紧说道。
崇祯彻底呆住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脸上的表情从愤怒转为茫然,又从茫然变为难以置信。
突然,他猛地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把奏章给朕呈上来!”
王承恩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将卢方舟的奏章递到御前。
崇祯一把抢过,迫不及待地展开,他目光迅速扫过奏章的每一个字。
先是匆匆浏览一遍,接着又放慢速度,一字一句地仔细研读。
最后,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战果统计的那几行文字上,反复确认着每一个数字。
崇祯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精彩!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与片刻前那有气无力的状态判若两人:
“速传杨嗣昌即刻进宫见朕!”
在等待杨嗣昌进宫的这段时间里。
崇祯紧握着那份卢方舟的奏章,在乾清宫来回踱步,焦躁不已。
他的目光掠过低头恭立在殿柱旁的王承恩。
想起这个大伴,刚才不是像以往几次那样欢呼着,未进门就报喜,而是一脸恍惚地进来。
崇祯不由在心底苦笑一声。
是了,这等惊天战果,莫说是大伴,便是朕此刻攥着这奏章,心头不也仍是七上八下,难以置信啊!
也不知来回踱了多少趟,崇祯越发急躁,正欲再遣人去催,殿外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杨嗣昌冠带微斜,气喘吁吁地小跑进殿,。
崇祯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君臣礼仪,未等杨嗣昌站稳行礼,便一个箭步上前,急不可耐地问道:
“如何?兵部勘验得如何了?”
杨嗣昌勉强稳住呼吸,匆匆行了礼,喘息着回禀:
“陛下,臣接到谕令即刻赶来,离开兵部之时,勘验尚未全部完成。然……然已验罢超过七成!”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清晰起来:
“从已勘验的结果看,所有首级,无论满洲真夷亦或蒙古蛮夷,皆为真虏无疑,绝无滥竽充数之辈!
以卢将军过往所献首级皆为真夷来看,此番虽未全数验毕,但臣敢断言,十之八九,这五千八百级……
俱是建奴真夷首级!”
说到此处,连杨嗣昌自己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恍惚起来。
他眼前浮现出了兵部那堆积如山的首级,直到现在,都仍被那场景所震撼,他低声补了一句:
“实在是太多了!兵部勘验之所,几无立锥之地,此番景象,实乃臣生平仅见……”
崇祯听后,脸上瞬间涌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胸膛剧烈起伏,激动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嘴唇哆嗦了几下,猛地一挥手,决然道:
“走!摆驾兵部!朕要亲眼看一看!”
皇帝突然亲临,整个兵部衙门顿时人仰马翻,陷入一片混乱。
崇祯却不管这些,径直闯入后衙那片被划为临时勘验场的宽阔院落。
此刻,勘验首级已近尾声。
饶是崇祯心中已经有了准备,眼前的景象仍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只见偌大的院落空地之上,一颗颗狰狞的首级被分门别类、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满洲人的金钱鼠尾与蒙古人的发式混杂其间,大多面容扭曲,保留着临死前的惊恐或凶悍。
浓烈的石灰气味与隐隐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
旁边还堆放着很多一同缴获的八旗旗帜、蒙古各部的图腾旗帜。
兵部的仵作和胥吏仍在忙碌着,进行着最后的核对与记录,但所有人都知道,结果不会有什么大的出入了。
崇祯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由首级与战利品堆满的院落,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终于烟消云散。
再回想起卢方舟奏章中那句“阵斩、重伤建奴万人”的陈述,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在胸中激荡翻涌。
突然,他仰起头,望着北京冬日灰蒙蒙的天空,长叹道:
“卢卿家,真乃朕之霍去病也!有此良将在,何愁建奴不破!苍天终究未曾弃我大明啊!”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卢卿家又立大功了,但朕该如何奖赏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