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金铉和成德二人心神激荡、恍恍惚惚地退出正堂,卢方舟的目光便落在了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杜勋身上。
把他单独留下来,却是卢方舟临时起意的。
据靖安司报知,这阉货初来时还试图摆摆监军的架子,四处探头探脑,碰了几次不软不硬的钉子后,便彻底泄了气,终日躲在那小院里借酒消愁,惶惶不可终日。
卢方舟心中冷笑:
“想跑到我宣府来白吃白喝,当蛀虫?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正好,有几件得罪人、招人恨的‘好事’,正需要这么个‘位高权重’又容易拿捏的蠢货去顶在前面。”
他脑海中浮现出历史上关于杜勋的记载。
崇祯十七年,此人的确被任命为总监宣府太监,然而李自成一到,他便毫不犹豫地开关迎降。
后来又摇身一变,成了李自成的使者,竟敢入北京城劝崇祯投降禅位,最终被忠臣抓住,落得个掏心砍头、祭奠崇祯的下场。
对这样一个毫无气节、首鼠两端的小人,卢方舟自然不会让他有半分舒坦。
杜勋被卢方舟那仿佛能洞穿他一切的冷漠目光盯着。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又开始打转,膝盖发软,几乎就要当场跪下聆听定北伯的“训示”。
就在他心理防线即将崩溃之际,卢方舟终于开口了,平淡的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杜公公既是陛下亲点的宣府总监,终日闲坐,恐非朝廷本意,也辜负了皇恩。
正好,本伯这里,正好有几件关乎宣府军政根基的要务,需一位像杜公公这般‘德高望重’、能代表朝廷体面的人去主持,方能彰显公正。”
杜勋一听,心中先是莫名一松,还好,看来不是要杀咱家!
但随即又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卢方舟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道:
“其一,便是这全员转军户的善后与稽查之事。”
他语气不变,说出的话却让杜勋眼皮直跳:
“宣府为强化边防,已将境内所有民户乃至新入的流民,统编入军户体系,便于管理、征调,此乃强兵固本之策。
然,下面一些州县官吏,或与地方豪强勾连,或自身心怀抵触,阳奉阴违,致使政令推行迟缓,清丈田亩、核实丁口之举更是阻力重重。
此事关乎宣府根基,不容这些蠹虫上下其手,延误大计。”
卢方舟的目光如冰冷的锥子,刺在杜勋脸上:
“就请杜公公以总监之尊,牵头组建一个‘清稽司’,专司督办此事。
无论涉及的是地方官吏,还是坐地豪强,凡有阻挠新政、隐匿田亩丁口者,一律严查严办,该抓的抓,该罚没的罚没,所得尽数充作军用。
正好也让下面的人知道,朝廷派来的天使,是为我宣府破除弊政的。”
杜勋脑瓜子嗡嗡的,这分明是让他去当恶人,去把宣府内,所有非卢方舟体系的地方官吏和豪强的根都给刨了啊!
“其二,清算卫所军官侵占之军田、屯田。”
卢方舟紧接着就又抛出一个难题:
“自国朝初年以来,宣府各地卫所军官,多有利用职权,侵占军田、吞没屯田籽粒之事,积弊甚深。
如今宣府革新,此等蛀虫,必须清理。
本伯已命人初步整理了案卷,就请杜公公负责追缴。
该退田的退田,该补缴亏空的补缴,若有顽抗者……”
卢方舟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公公可持我令牌,调兵拿人。”
杜勋愣愣地听着,这个更狠,这是让他去捅旧军官集团这个马蜂窝啊!
“其三,规范寺庙道观田产及僧道籍册。”
卢方舟似乎觉得还不够,继续不客气地道:
“宣府境内,寺庙道观林立,田产颇丰,僧道数目不清,其中不乏逃避赋役、藏匿奸邪之徒。
请杜公公负责,重新丈量寺观田产,严格核定僧道度牒,凡无度牒者,一律还俗充入军户。
凡田产超出定额者,超出部分收归官有。”
好家伙,姓卢的做事真他娘的绝,这是连寺庙这等清净地都不放过,让他去得罪方外之人呐!
“其四,督办‘厘金’与商税征收。”
想了想,卢方舟最后又加了一项:
“宣府商路渐通,然商税征收,时有梗阻,尤其那些与各地有牵连的大商号,往往偷漏税款。
请杜公公设立‘督税所’,专司稽查商旅,追缴欠税,特别是对那些背景深厚、以往无人敢碰的‘硬骨头’,更要一查到底,以儆效尤。”
这是让他去当那些大商人的公敌,要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杜勋越听,脸色越是煞白,大冷的天依旧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背后的衣裳也早已湿透。
这些差事,哪一件不是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哪一件不是把他放在火上烤哇!
这卢方舟,给咱家的四件事,哪一件不是往死里得罪人的?
这分明是把咱家当成了一柄招恨的破扫帚,用完即扔,然后再让他早点被这些“脏活”带来的反噬给撕碎吧?
杜勋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走在宣府的街上,四面八方投来的都是怨毒的目光。
“伯爷……”
杜勋声音发颤,带着哭腔道:“咱家……咱家才疏学浅,恐难当此重任啊……”
卢方舟目光一寒,死死盯住杜勋道:
“哦?杜公公是觉得,陛下派你来宣府,就是让你来吃闲饭的?还是觉得,本伯的安排,不妥?”
那目光中的压力,以及话语里隐含的威胁,让杜勋瞬间窒息。
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再敢推脱一句,下场绝对比去干这些脏活还要凄惨。
“不……不敢!妥!非常妥!”
杜勋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
“咱家定当竭尽全力,为伯爷,为朝廷分忧!”
卢方舟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
“嗯,那就去准备吧。相关卷宗,自会有人送去你处。若有难处……本伯会嘱咐谷一虎,让他帮你!”
这最后一句话,更是让杜勋觉得了无生趣……
看着他脚步虚浮的背影,卢方舟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冰冷的、毫不掩饰的讥讽。
现在宣府已经被他完全控制,虽然他吩咐杜勋去办的那四件事,桩桩件件都如同架在火上烤。
但说到底,执行的难度其实并不大,关键在于有没有人愿意当这个恶人,去承受各方的怒火与怨恨。
让杜勋这个朝廷派来的、本就招人厌弃的监军太监去冲在前面,再合适不过。
他若办成了,自然能剔除不少积弊,剪除一些反对势力,进一步净化宣府。
他若办砸了,甚至被反噬,那也是他个人无能,正好借此由头将其清理掉,同样能起到敲山震虎、整顿吏治的效果。
这也算是废物利用了,就让杜公公也为宣府做点贡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