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天琪听到部下飞奔来报,说献贼已然伏诛,竟是被他自己的亲兵临阵反水所杀时。
他握着马缰的手都不由得一紧,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
张献忠,一代巨寇,敢烧凤阳的朱家祖坟,搅得中原、湖广、四川各地天翻地覆。
连杨嗣昌这等人物都被其耍弄于股掌之间,更是策划了奇袭襄阳这等惊天之举……
谁能想到,他最终的结局,竟是如此仓促、如此狼狈、如此地不值一提?
没有轰轰烈烈的最终决战,没有枭雄末路的悲壮,只是像一条丧家之犬般,在一条肮脏的死胡同里,死于最信任的亲信之手。
这结局,与其掀起的风浪相比,着实充满了讽刺!
“唉……”
周天琪心中暗叹一声,随即迅速收敛心神。
无论如何,侯爷交代的任务之一,击杀张献忠,已然完成,这是天大的好事!
他立刻沉声下令:
“传令下去!封锁襄阳所有城门,许进不许出!各营按划分区域,全面清剿城内残匪,遇有抵抗,格杀勿论!
同时晓谕全城,稳定人心!”
很快,襄阳六门,大北门(拱辰门)、小北门(临汉门)、东门(阳春门)、南门(文昌门)、西门(西成门)以及长门已全部被卢家军接管。
各处,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动,只留下仅容单人通行的缝隙,门后是持铳握矛、神色警惕的卢家军士兵。
城楼上,是高高飘扬的“卢”字大旗和明军旗号。
原先的襄阳守军在流寇破城时便已溃散大半,剩下的也早无战心。
此刻要么被收拢看管,要么老老实实地协助清理城门附近的尸体和杂物。
至于那些一大早,就被监军副使张克俭召集到府衙议事的襄阳文武官员,他们的命运则更为凄惨。
白文选率部包围府衙时,惊喜地发现,襄阳城内的高级文武官员几乎都在这里议事!
为了完全控制襄阳,对这些人,白文选自然不会客气。
于是,兵备副使张克俭、襄阳知府、襄阳知县、推官、摄县事等众多官员,以及来不及逃走的衙役、书吏,几乎全部遇难。
唯有少数人或因躲藏巧妙,或因当时不在核心区域而侥幸逃生。
白文选指挥手下将襄阳府衙内的官员、衙役屠戮殆尽,猩红的血液几乎浸透了府衙每一块地砖。
端掉了襄阳的防御中枢后,他正准备按照原计划前去与张献忠汇合,全面接管这座富庶雄城之时。
几个浑身浴血的老营骑兵,如同丧家之犬般狂奔而至,带来了一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白将军!大事不好了!”
为首的小头目滚鞍下马,声音带着无比的惊恐:
“不知从哪里杀来一支官军,凶悍无比!大王在襄王府前遭遇突袭,大败而走!
另外听说冯双礼、马元利几位将军带着后续的弟兄们,在北门外也被官军击溃,死伤惨重啊!”
白文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原本以为襄阳已是囊中之物,没想到形势竟在顷刻间彻底逆转!
“哪来的官军?!杨嗣昌的人不是都在四川吗!”
他一把揪住那小头目的衣领,厉声喝问,但对方也只是慌乱地摇头,根本说不清楚。
白文选到底是张献忠麾下经验丰富的大将,瞬间就判断出局势的凶险。
大王的主力溃败,后续步兵被击溃,自己这一千多人马立刻成了孤军。
若是等那支强悍的官军彻底控制全城,自己就会被瓮中捉鳖!
“撤!立刻从西门撤!”
白文选没有任何犹豫,果断放弃了与张献忠会合或继续控制襄阳的幻想,现在保命要紧!
他立刻收拢正在府衙内外劫掠杀戮的部下,也顾不上清理痕迹,带着一千多惊魂未定的老营兵。
朝着离府衙最近、也是他认为可能官军布防尚弱的西门,西成门方向急急撤离。
他们一路惶惶如惊弓之鸟,不敢恋战,只顾夺路而逃。
幸运的是,周天琪的主力正忙于控制北门和清剿城内核心区域的残敌,对西门的封锁尚未完成。
就在白文选部仓皇冲出西成门,还没来得及庆幸逃出生天之时,竟意外地碰到了同样狼狈不堪、身上带伤、只带着寥寥数骑的孙可望!
“孙将军!你怎么……”
白文选看到孙可望这副模样,心中更是凉了半截。
孙可望脸色惨白,肩头还有伤,见到白文选,又急又悲道:
“白兄弟!义父他在城内被官军骑兵冲散,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我带着弟兄拼命杀出来,就剩下这点人了!”
看到孙可望这等核心人物都落得如此下场,张献忠现在更是凶多吉少,白文选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破灭。
此刻官军势大,城内情况不明,再杀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一把拉住悲愤的孙可望,沉痛道:
“孙将军,事已至此,我等无力回天了!先保住性命,收拢溃散的弟兄,日后再图报仇不迟!快走!”
他们对视一眼,没想到此番雄心勃勃的奇袭,最终以张献忠失踪、核心骨干溃散、损兵折将的惨淡结局收场。
两人合兵一处,也顾不上什么队形章法,带着这千余残兵败将,沿着汉江岸边的野地,头也不回地向北落荒而逃。
……
整个府衙几乎被血洗一空,使得襄阳城的行政系统瞬间瘫痪。
这也意味着,此刻能维持襄阳秩序、发号施令的,唯有刚刚入城、力挽狂澜的周天琪和他麾下的卢家军。
周天琪一声令下,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卢家军士兵开始出现在襄阳的大街小巷。
他们步伐整齐,纪律严明,沿着主要街道反复巡逻,同时有嗓门洪亮的士兵不断高声宣告:
“奉旨剿匪宣府军令:
我军奉天讨逆,即刻起全城戒严!所有襄阳百姓紧闭门户,不得随意走动!
我军将入室搜查流寇残匪,凡安分守己者,一律秋毫无犯,诸位乡亲尽可放心!
有藏匿贼寇者同罪!有违抗军令、趁乱滋事者,杀无赦!”
这声音在刚刚经历浩劫、依旧惶恐不安的襄阳城中回荡,带来了一种混乱中逐渐建立的秩序感。
百姓们躲在门缝后、窗沿下,悄悄打量着这支从天而降的官军,很多人捂着嘴瑟瑟发抖,满眼都是化不开的惊恐。
往日里流寇过境是烧杀抢掠,可官军有时比流寇还要狠戾!
他们要么借“剿匪”之名踹门搜掠,把百姓家底翻个底朝天,要么索要“军需”无度,稍有迟疑便是打骂相加,甚至比流寇更懂如何巧取豪夺。
可当他们观察了很久,发现这支军队的将士们,确实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除了搜捕流寇外,毫无扰民之举。
路过民宅时目不斜视,既不扰人安宁,也不妄取一物,甚至有士兵见孩童吓得啼哭,还刻意放缓了马蹄。
襄阳百姓原本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一点点沉了下来,惊魂未定的脸上,渐渐褪去了几分惶恐,多了丝安心。
……
周天琪坐镇在刚刚清理出来的府衙,不断接收各方汇报,下达指令,调配兵力,安置俘虏。
尽管有宣府来的文吏帮忙,但依旧忙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纷乱之中,他猛地想起一人,不由停下笔,抬头问左右:
“谷副将呢?他带兵去襄王府后,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派人去查看了没有?”
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忧,那家伙可别杀得兴起,追出城去了吧?
而且那货也是出了名的惹祸精,这么久了也没动静,别是又出了什么意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