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幽幽的光芒,在黑暗中映照着周芷宁惊疑不定的脸庞。
**“睡了吗?”**
这三个字,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本已混乱的心湖中,再次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祁夜。他居然会在这个时间,用这种方式联系她。在经历了白天的激烈冲突、他粗暴地夺回日记、以及那声宣告关系破裂的摔门声之后,她以为等待她的将是更长久的冷暴力,甚至是更严苛的囚禁。
但这条短信,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确定?这完全不符合他一贯强势冷酷的作风。
他想做什么?是试探她是否因为日记被夺而情绪失控?还是像猫捉老鼠一样,在给予致命一击前,先玩弄一下猎物?又或者……那张便签上所泄露出的不安和脆弱,并非她的错觉,此刻的他,也正被某种情绪困扰着?
周芷宁盯着那三个字,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无法落下。回复?还是不回复?回复什么?愤怒的质问?冷漠的忽略?还是……
最终,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混合着残留的愤怒、深刻的好奇,以及那张便签所勾起的一丝微弱的心软,驱使着她,小心翼翼地敲下了一个字:
**“没。”**
发送。
信息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瞬间,就显示为“已读”。然后,顶部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周芷宁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屏息等待着。
几秒后,新信息涌入。
**“下来。书房。”**
命令式的口吻回归了,但比起白天的暴怒,似乎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疲惫?
周芷宁的心跳再次失衡。书房?那个她发现日记的地方?那个他明令禁止她单独进入的“禁区”?他让她现在去那里?是想在那里,对她进行最终的审判吗?还是说,与那本日记有关?
她犹豫了。恐惧的本能让她想要拒绝。但强烈的好奇心,以及内心深处某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探寻他真实面目的冲动,最终战胜了恐惧。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披上一件外套,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卧室门。
走廊里一片漆黑寂静,只有远处楼梯口有一盏昏黄的夜灯,像黑暗中唯一的指引,也像诱惑飞蛾的火焰。她放轻脚步,如同暗夜中的幽灵,一步步走下旋转楼梯,朝着那个曾经改变了一切的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在昏暗的走廊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周芷宁在门前停下脚步,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她能从门缝里,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醇厚的酒气。
他喝酒了?
这个认知,让她更加紧张。酒精会让人失控,无论是悲伤还是愤怒。
她轻轻推开了门。
书房内的景象,让她怔在了门口。
祁夜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处理公务,或者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夜景。他背对着门口,坐在……她第一次发现日记本时坐的那张靠窗的单人沙发上。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偂着,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只手垂落,指间夹着一个晶莹的玻璃杯,里面残余着少量琥珀色的液体。另一只手,则无力地搭在额头上,遮挡住了他的表情。
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就那样随意地、甚至显得有些颓唐地,被扔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封面敞开着,内页有些凌乱,仿佛被人烦躁地翻动过。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而颓废的气息。这与周芷宁印象中那个永远掌控一切、冷静自持的祁夜,截然不同。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被沉重往事压垮的雕像。
周芷宁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眼前的祁夜,浑身散发着一种浓烈的、近乎绝望的脆弱感,这与白天那个暴怒的、强势的男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该进去吗?该开口吗?还是该悄悄退走,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祁夜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喝了不少:
“站在门口做什么?怕我?”
他没有回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深深的疲惫。
周芷宁的心猛地一缩。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去,反手轻轻带上了房门。她没有靠近他,只是站在书房中央,与他保持着一段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你叫我下来,有什么事?”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祁夜终于动了动。他放下搭在额头上的手,却没有转身,只是侧过头,用那双因为酒精而显得有些朦胧、却又依旧深邃的眼眸,透过额前散落的几缕黑发,斜睨着她。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复杂,混杂着审视、疲惫,以及一种……周芷宁看不懂的,近乎自嘲的苦涩。
“事?”他嗤笑一声,仰头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然后,他晃了晃空杯子,目光落在地毯上那本日记上,声音低沉而模糊:“就是想问问你……那里面写的……是不是很可笑?”
周芷宁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他深夜叫她下来,夺回日记后,问出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
**“是不是很可笑?”**
他在问,他长达十年的、卑微的、隐秘的暗恋,在她看来,是不是很可笑?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周芷宁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白天的愤怒和屈辱,在这一刻,奇异地被一种更复杂的酸涩所取代。
她看着他那副与平日判若两人的、颓唐落寞的样子,看着被他随意丢弃在地、仿佛连同那段过去也想一起抛弃的日记本,再想起那张便签上他不安的自问……忽然间,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夺走日记,不仅仅是因为愤怒于隐私被窥探,或许更因为……他害怕。害怕她看到那些记录后,会嘲笑他那份过于沉重、过于偏执的感情,会将他视为一个可笑又可悲的怪物。他的暴怒,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极度不安的防御。
“可笑?”周芷宁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很轻,像是在问自己。她沉默了片刻,目光也落在那本日记上,脑海中闪过里面记录的那些细致入微的片段,那个树荫下慌张的少年,那份持续了十年的关注。她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愫:“不……不可笑。”
她抬起眼,勇敢地迎上他带着醉意和探究的目光,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很震惊。还有……很……沉重。”
她选择了“沉重”这个词。是的,那份感情,过于专注,过于漫长,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它不可笑,但它让人害怕,让人不知所措。
祁夜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伪。酒精让他的思维变得有些迟缓,也让平日里坚固的心防出现了裂缝。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沉重?是啊……是挺沉重的。对我,对你,都是。”
他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视线重新变得模糊,低声喃喃,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控制不了……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完了……周芷宁,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搭在膝盖上的手,也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周芷宁站在原地,听着他这番近乎崩溃的醉后真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如此不加掩饰地,在她面前流露出他的无助和挣扎。那个强势的、永远掌控一切的外壳,在酒精的作用下,碎裂了,露出了里面那个敏感、卑微、为情所困的、真实的祁夜。
这一刻,她对他所有的恨意和恐惧,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混杂着同情、理解和一丝莫名心痛的复杂情感。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夜风声。暖黄的灯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也预示着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
周芷宁看着那个深陷在沙发里,被酒精和往事折磨得脆弱不堪的男人,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她想去……做点什么。或许是把那本日记捡起来放好,或许是给他倒一杯水,又或许,只是单纯地,离那个真实的他更近一点。
然而,就在她刚刚迈出脚步的瞬间,祁夜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猛地向后一靠,重重地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靠垫里,闭上了眼睛。他手中的空酒杯从松开的指间滑落,“咚”地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滚到了一边。
他……睡着了?
酒精和情绪的大起大落,终于让他支撑不住。
周芷宁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沉睡的侧颜。褪去了平日的冷厉和强势,此刻的他,眉宇间似乎还带着一丝未散去的痛苦和不安,看起来竟然有些……惹人怜惜。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立刻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种危险的情绪。
她最终还是没有靠近他,只是默默地弯腰,捡起了那只滚落的酒杯,轻轻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本静静躺在地毯上的、敞开的日记本上。页面停留的位置,似乎是一篇关于高中的记录,字迹比前面的要凌乱一些。鬼使神差地,她朝着日记本的方向,又迈近了一步。就在她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泛黄纸页的瞬间,沉睡中的祁夜,忽然极其不安地动了动,眉头紧锁,含糊不清地梦呓了一句:
**“别走……芷宁……别怕我……”**
周芷宁的手,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