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梦像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地裹着迪特里希,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滞涩感。他的小靴子踩在不知尽头的黑暗里,没有声响,也没有方向,只有额前的碎发被若有若无的风轻轻撩起——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属于巴巴托斯大人的痕迹。他攥紧了藏在衣兜里的蒲公英绒毛,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却依旧咬着下唇往前走,小小的身影在无边的黑暗里,像一点不肯熄灭的萤火。
他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意识像被温水泡软的棉花,一点点往下沉。起初还能默念着巴巴托斯大人说过的“风会指引方向”,可后来连这念头都变得模糊,脚步也越来越沉,每抬一次腿都像拖着千斤的石头。黑暗里似乎有细碎的低语在拉扯他,“停下来吧,走不出去的”“没人在等你”,那些声音缠在他耳边,让他的眼眶慢慢红了,鼻尖也泛着酸,要放弃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疯长,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拖进更深的沉寂里。
就在他的膝盖发颤,几乎要跌坐在地上时,一缕清风忽然绕过他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那风带着青草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苹果酒清甜,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紧接着,温迪温和又带着笑意的声音,像落在心尖的羽毛,轻轻响起:“加油,我还在等你。”
迪特里希猛地停下脚步,涣散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抬手抹了把眼角,把快要滑落的眼泪蹭在衣袖上,又用力攥了攥手里的蒲公英。风还在围着他打转,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陪伴。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些放弃的念头狠狠甩开,小步子迈得比之前更坚定了些。
风裹着迪特里希的脚步往前送,脚下的黑暗像被扯散的墨团般退去,眼前忽然漫开一片柔软的白——不是冷硬的白,是像晒过太阳的云朵那样,泛着暖融融的光晕,连呼吸都变得清甜起来。
他下意识停住脚,小靴子踩在看不见的地面上,竟传来类似绒毯的柔软触感。视线往上抬时,心脏忽然漏跳了半拍——不远处的光晕里,正漂浮着一只银白色的小龙。
小龙的鳞片比雪更透亮,却又不像冰雪那样冷,阳光似的光晕正从鳞片的缝隙里慢慢渗出来,在周围织成一层淡淡的光雾。它的身子大概有迪特里希半个人高,蜷缩着悬在半空,像团被精心揉过的银线团;翅膀收在身侧,薄膜上带着细碎的、像星子一样的光斑,哪怕闭着不动,也像藏了一整个夜晚的星光。它的角不像寻常龙那样锋利,而是带着柔和的弧度,顶端泛着淡淡的粉,像刚冒芽的花苞;长长的尾巴绕着身体蜷了半圈,尾尖的绒毛也是银白的,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迪特里希放轻了呼吸,连攥着蒲公英的手都松了些——他能看见小龙的胸口随着沉眠缓缓起伏,每一次呼吸,周围的白光就会轻轻晃一下,连空气里都漫开淡淡的、像松针和蜂蜜混合的甜香。它的眼睛闭着,眼睫纤长,也是银白色的,垂在眼睑上,像覆了一层薄雪,哪怕沉睡着,也透着种不染尘埃的温柔。
他不敢靠太近,只站在几步外,仰着头看。这只小龙不像传说里那样威严,反倒像个需要被小心呵护的珍宝,连沉眠的模样,都让这片纯白的空间变得更暖了些。
迪特里希就那样站在小龙身边,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到后来敢轻轻坐在光雾边缘。他会把兜里的蒲公英绒毛撒在小龙的鳞片上,看那些雪白的绒毛随着小龙的呼吸轻轻浮动;也会小声说着话,讲蒙德的风车、摘苹果的趣事,讲他有多想念巴巴托斯大人。他不知道时间在走,只觉得这片纯白的空间里,连风都变得慢了,慢到足够他陪着小龙,等它睁开眼睛。
可外界的璃月,早已过了几百年。
荻花洲的芦苇枯了又青,望舒客栈的灯笼换了无数盏,迪特里希小小的身体始终躺在玉京台一处静室的软榻上,面色平和,像只是寻常睡去。削月筑阳真君常提着一盏琉璃灯来,灯芯的暖光映着她眉宇间的忧色,指尖悬在迪特里希的额前,却迟迟不敢落下——她能感知到小家伙体内平稳的气息,可这一睡就是几百年,连仙兽都难有这样绵长的沉睡,怎能不让人揪心。
“已经三百二十七年了。”她收回手,琉璃灯的光在静室里晃了晃,“每次探他的灵息,都只觉安稳,可就是醒不过来。莫不是这孩子遭了什么我们看不见的术法?”
旁边的理水叠山真君放下手中的茶盏,杯沿沾着的水渍还没干。他望着软榻上蜷缩的小小身影,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郁:“我曾沿他沉睡前的踪迹去蒙德查探,只寻到一缕极淡的风息,除此之外,再无异常。可这风息……倒像是那位风神的,却又弱得几乎要散了。”
“风神?”留云借风真君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她扇了扇手里的羽扇,羽尖扫过桌面,带起一阵轻尘,“莫不是这孩子的沉睡,与风神有关?前些年听闻蒙德那边,风神也久未现身,难不成是两位一同遭了不测?”
这话刚落,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钟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身着那身玄色长袍,指尖夹着一枚未燃尽的檀香,烟气袅袅,冲淡了室中的忧戚。
“诸位不必妄加揣测。”他走到软榻边,目光落在迪特里希攥着蒲公英的手背上,眼神平和,“迪特里希只是陷入了一场寻常的沉睡,并非遭了术法,也与风神无关。前些日我去蒙德时,曾见过风神的眷属,那位眷属说,风神只是暂时归隐,潜心休养,与这孩子的状况并无关联。”
“可寻常沉睡,哪有这般久的?”削月筑阳真君追问,语气里的担忧未减,“我们虽活了数千载,也知有些生灵的寿数绵长,可这孩子……”
“他的血脉特殊。”钟离打断她的话,檀香的烟在他指尖绕了个圈,“龙族本就有嗜睡的天性,只是不同血脉的龙族,沉睡的时长也不同。他这一睡,或许是血脉里的本能所致,于他而言,并非坏事,反倒是一种沉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位真君:“时间于他而言,或许并非我们认知里的尺度。他在沉睡中安稳,灵息日日渐强,这便够了。不必去猜他的血脉源自哪支龙族,也不必将他的沉睡与旁人牵扯,只需静静等他醒便是。璃月的时光慢,等得起。”
留云借风真君扇羽扇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望着钟离笃定的眼神,心里的焦躁竟慢慢平复了些。理水叠山真君也点了点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的清苦里,似乎也多了几分安心。
削月筑阳真君最后看了眼软榻上的迪特里希,琉璃灯的光落在他的发顶,像撒了一层碎金。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的忧色淡了些:“既如此,那便等吧。只是这孩子醒了,怕是要忘了璃月的模样,到时候,还得带他去看看绝云间的云,望舒客栈的月。”
钟离闻言,眼底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檀香的烟气渐渐散在静室里,与迪特里希身上淡淡的、像蒲公英一样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温柔得像一场不会醒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