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望风山地的松针气息掠过发梢时,西维尔才恍惚回神——他又对着雪山的方向站了太久,指尖还残留着怀表外壳被日光晒暖的温度。回忆这东西从来不懂手下留情,四百年前的火光与哭喊还在耳畔灼烧,下一秒却又被少年清亮的笑声撞得七零八落。他是怀念的,怀念那时未被背叛割裂的信任,可也恨,恨那场把一切烧成灰烬的阴谋,恨自己困在时光里,连遗忘都成了奢望。
目光落在不远处追着风跑的身影上,西维尔喉结动了动。他没法否认心底那点隐秘的嫉妒,像暗处的苔藓悄悄蔓延。嫉妒那个被风神偏爱的孩子,嫉妒他眼里没有硝烟的纯粹,嫉妒他能毫无芥蒂地接过温迪递来的苹果酒,嫉妒他不用背负沉甸甸的过往,连烦恼都带着无忧无虑的稚气。那些他早已失去的东西,对方却轻易拥有着。
可这份嫉妒刚冒头,就会被记忆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压下去。四百年前的森林,小小的孩子举着沾了晨露的蒲公英朝他跑来,眼神里的光比林间的萤火虫还要暖,瞬间驱散了他周身的阴霾。就像现在,那孩子笑着扑过来时,他依旧没法冷下脸。
“大概是有一点喜欢吧。”西维尔低声自语,刚说完就别过脸,像是在掩饰什么。嗯,就只有一点而已。
风又一次卷起,带着塞西莉亚花的清香。西维尔还没反应过来,一道小小的身影就撞进了视野里——迪特里希拽着温迪的衣袖,手里紧紧攥着一朵开得正盛的塞西莉亚花,花瓣上的细绒毛沾着细碎的草叶,显然是刚从崖边那边跑回来的。
“西维尔哥哥!”孩子的声音像刚敲过的风铃,清脆得晃人。他扑到西维尔面前,脸上的笑容比头顶的夕阳还要灿烂,脸颊泛着跑动后的红晕,连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
温迪被拽得一个趔趄,却没真的生气,只是弯着眼睛调侃:“诶,我的小迪特里希这么快就变心了呀?刚才还说最喜欢我呢。”嘴上这么说,他还是顺着孩子的力道跟着跑,指尖还轻轻护着对方的后背,怕他摔着。
直到站定在西维尔面前,看到他只是望着远方出神,并没有露出往日的冷硬神色,温迪才悄悄松了口气。他瞥了眼西维尔按在怀表上的手,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这位小朋友又在跟过去较劲了。他其实不太想动手,毕竟风最懂如何化解僵局,而非用武力打破沉默。于是他只是抱着鲁特琴往旁边一靠,看着迪特里希把塞西莉亚花递到西维尔面前,笑着听孩子叽叽喳喳地讲摘花时遇到的小松鼠。
……
暮色像融化的墨汁般晕染开天空,最后一缕霞光掠过蒙德城墙的垛口时,西维尔的身影已消失在通往星落谷的小径尽头。迪特里希扒着温迪的衣服望了许久,直到那抹墨黑色的衣角彻底被树林吞没,才垮着小脸转过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西维尔告别时拍了拍他的头顶,语气和平常一样温和,可他总觉得那掌心的温度比往日凉了些。
新月已悄然挂上望风山地的树梢,银辉细碎地洒在草地上。温迪牵着蔫蔫的小家伙往风起地方向走,小家伙的脚步拖沓着,踢得路边的小石子滚出老远。他低头瞥了眼身旁耷拉着的小脑袋,忽然像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摸出个红透的苹果,在指尖转了个圈递过去:“怎么?风神大人我亲自陪你散步,还不够你开心的呀?”
迪特里希伸手接过苹果,冰凉的果皮贴着掌心,却没像往常那样立刻啃上一口。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风起地那棵巨大的橡树,枝叶在晚风里轻轻晃动,投下斑驳的影子。“才没有,”他小声反驳,声音却没了往日的雀跃,软乎乎的像团没力气的棉花,“我最喜欢巴巴托斯大人了。”
沉默着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脚步,小手紧紧攥住了温迪的衣袖。“只是……西维尔哥哥和以前不一样了。”迪特里希仰起脸,眉头拧成了小小的疙瘩——他虽然年纪小,却比谁都敏感。以前的西维尔总站在他面前笑着招手,湛蓝色的眼睛亮得像浸在阳光里的海水,周身的气息暖得像午后的风;可今天再见,那双眼眸像是蒙了层雾,连笑的时候,嘴角的弧度都带着点放不开的沉郁,连带着周身的空气都凉丝丝的。
“西维尔哥哥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小家伙的声音里染上了担忧,眼眸也暗了下去,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上投下小小的阴影。他歪着头回想,自己长这么大,遇到过最可怕的事就是在璃月时那只想要取代他的灾厄,黑乎乎的影子压得人喘不过气。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抓紧了温迪的手,声音都带了点发颤:“是不是……是不是灾厄来蒙德了?所以西维尔哥哥才会不开心?”
“灾厄?”温迪挑了挑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鲁特琴的琴弦,“是你在璃月时遇到的那个,把空气都搅得阴沉沉的怪东西吗?”一提到这两个字,他就想起上次去璃月找老爷子时,对方提过的只言片语——那团纠缠不休的阴影,还有为了蛊惑小家伙而响动的古钟,想来就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嗯嗯!”迪特里希用力点头,眼眶都有点发红,“它可坏了,说要把我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让我再也见不到巴巴托斯大人……”越说越委屈,他藏在衣服里的龙角不经意间冒了出来,顶端还带着点淡淡的粉色,身后的龙尾也忍不住缠上了温迪的手腕,带着点寻求安全感的力道。尽管钟离先生说过那灾厄还被封印着,可只要一想到当时的场景,他就控制不住地心慌。
温迪看着小家伙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一下子就软了。他弯下腰把人稳稳抱起来,让迪特里希坐在自己的臂弯里,伸手轻轻揉了揉那对小小的龙角:“好啦好啦,别担心啦我的小迪特里希。”翠绿的眼眸里盛着温柔的笑意,映得小家伙迷茫的眼神都亮了几分,“不管是灾厄还是别的什么麻烦,有风神大人在呢,肯定替你挡得严严实实的!”
话音刚落,晚风就顺着橡树的枝叶漫了过来,轻轻掀起温迪身后翠绿的披风,带着塞西莉亚花的香气拂过两人的发梢。迪特里希把脸埋进温迪的颈窝,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风与酒的气息,不安的心绪渐渐被抚平,只有龙尾还轻轻圈着温迪的手臂,像抓住了不会消失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