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藏身之所位于城西北的猫儿胡同,是一处一进一出的小院,比青石巷的宅子更为简陋僻静,左邻右舍多是些做小生意的平头百姓,白日里也少有人迹,正是大隐隐于市的绝佳所在。
院内只点了孤灯一盏,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将沈月和秦风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
“姑娘,这是近期收集到的,关于黑虎帮及其堂主刘莽的讯息。”秦风将几张写满蝇头小字的纸递给沈月,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夜风拂过窗棂。赵铁和孙海则如同融入了院墙的阴影里,负责外围警戒,经过火灾之夜,他们的警惕性已提到极致。
沈月接过纸张,就着昏黄的灯光细细浏览。上面的信息颇为详尽,显然动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黑虎帮,帮主雷烈,武师境五重修为,以一套刚猛无俦的“黑虎断魂刀”闻名临安,掌控着码头搬运、赌坊、以及城南大半的灰色生意,为人霸道,但据说极重义气(对兄弟而言)。帮众近三百,核心战力约五十人,多为武徒境中高阶。
堂主刘莽,武徒境巅峰,距武师境仅一步之遥,擅长拳脚,性情暴戾,好色贪杯,负责码头区域的“管理”和“抽水”,是黑虎帮的财神爷之一。其麾下直属打手约三十人,常驻于码头附近的“醉仙楼”赌坊。
信息还提到,黑虎帮与府衙部分胥吏关系密切,每月都有固定的“孝敬”,但似乎与更高层的官员如张通判等,并无深交,更多是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沈月的目光在“码头”、“赌坊”、“好色贪杯”这几个词上停留了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刘莽……醉仙楼……”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秦壮士,以你之能,潜入醉仙楼,监听刘莽,或在其常去之处制造些‘意外’,能否做到?”
秦风沉吟片刻,道:“潜入不难。刘莽不过武徒境,其手下更不足为虑。但醉仙楼是黑虎帮重要据点,守卫森严,且有暗道机关。若要监听,需靠近其核心区域,风险不小。若要制造意外……需精心策划,确保不留痕迹,否则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若是……不直接针对他本人呢?”沈月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比如,让他最重要的财源——码头,出点不大不小、却又足以让他焦头烂额、被帮主责罚的乱子?”
秦风目光一凝:“姑娘的意思是?”
“码头每日装卸货物数以万计,其中不乏贵重物品。若监管稍有不慎,出现些‘丢失’、‘错运’、‘损坏’,应该很常见吧?”沈月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尤其是,如果丢失的恰好是某位刘莽也得罪不起的大人物的货物,或者……是即将送往京城、关乎临安府尹政绩的漕粮呢?”
秦风倒吸一口凉气!这女人,心思也太毒了!这是要借刀杀人,而且是要用最狠的那把刀!一旦漕粮出事,府尹震怒,追究下来,负责码头治安和搬运管理的刘莽绝对第一个倒霉!轻则地位不保,重则可能被黑虎帮推出去当替罪羊!
“此事……牵扯太大。”秦风神色凝重,“漕粮关乎国本,动之如捅马蜂窝。且运输看守皆有官兵负责,黑虎帮虽横行码头,却也未必敢直接对漕粮下手。”
“我们不需要他真的偷走漕粮。”沈月微微一笑,笑容却毫无温度,“只需要制造一种‘可能’失窃的迹象,或者一场‘意外’的火灾,哪怕只是烧掉几袋粮食,引起一场巨大的恐慌和调查,就足够了。重点是,要让所有人觉得,这是在打刘莽的脸,是在他管辖的地盘上出的纰漏!是他无能!”
“届时,根本不需要我们动手,愤怒的府尹、心疼粮食的户房小吏、以及看他碍眼的对头,自然会群起而攻之。黑虎帮帮主为了平息众怒,也绝不会保他!”
步步为营,借力打力,杀人不见血!
秦风看着沈月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静甚至冷酷的侧脸,后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这等计谋,已非寻常宅斗或商战,隐隐有了几分朝堂权术的影子!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此事需从长计议,周密安排。”秦风沉声道,“需准确掌握漕粮入库的时间和位置,摸清看守换班规律,还需找到能混入码头、且能制造混乱的内应……”
“内应现成的。”沈月打断他,“码头那些苦力,被黑虎帮层层盘剥,辛苦一天勉强果腹,心中岂能无怨?只需许以重利,不难找到敢铤而走险之人。此事我不便出面,需劳烦秦壮士亲自去办,务必寻那等胆大心细、家中确有急难、且对刘莽恨之入骨之人。钱,不是问题。”
她将一袋银子推给秦风,那是她从火灾废墟中悄悄带出的部分积蓄。
秦风接过钱袋,深深看了沈月一眼:“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小心。”沈月叮嘱了一句。
秦风点点头,身影一晃,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院外的黑暗中。
接下来的两日,小院陷入了诡异的平静。沈月足不出户,只在屋内写写画画,进一步完善着她那些“奇技淫巧”的图纸,偶尔向负责采买食物的周良打听些市井传闻。春杏和秋菊被暂时安置在另一处安全屋,并未跟随到此。
第三日深夜,秦风带着一身水汽和寒意返回。
“办妥了。”他言简意赅,眼中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几分锐利,“找到了一个叫石头的青年,他爹去年被刘莽的手下打断腿,无钱医治落下残疾,妹妹又被刘莽看中,欲强娶为妾,家中老娘气病在床。他对刘莽恨之入骨。属下许他事成之后一百两银子,并安排他一家离开临安。”
沈月默默点头,乱世之中,悲苦之人太多。一百两银子,足以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也足以买下一条复仇的灵魂和巨大的风险。
“漕粮明日傍晚入丙字仓库,守仓官兵队长与刘莽有旧怨,换岗间隙有一炷香的空档。石头负责在相邻的乙字仓废弃物料堆放处纵火,火起后趁乱呼喊‘漕粮走水了’,制造恐慌即可。属下会在外围策应,确保他能安全撤离。”
计划简单,却直指要害。只要恐慌造成,无论漕粮是否有损,刘莽监管不力的罪名都跑不掉。
“很好。”沈月眼中寒光一闪,“明日,我们便去看一场好戏。”
次日傍晚,夕阳西下,将临安码头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色。船只如梭,号子声声,搬运工们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货物穿梭如蚁,一派繁忙景象。
码头一角,丙字粮仓附近,气氛却略显不同。一队队兵丁明显加强了巡逻,一些小吏模样的人也在一旁紧张地张望。今日是漕粮入库的日子,谁也不敢怠慢。
刘莽腆着肚子,带着几个手下,大摇大摆地在码头巡视,时不时呵斥几句偷懒的苦力,或者对过往的商船指指点点,收取“例钱”,一副土皇帝的嚣张模样。他丝毫不知,一张无形的网,正悄然向他收紧。
沈月和秦风伪装成一对来看运河落日的普通兄妹,远远地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河堤上,看似欣赏风景,实则密切关注着码头仓区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终于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码头点起了灯笼火把。
就在这时!
乙字仓方向,猛地窜起一股浓烟,随即火光冲天而起!
“走水了!走水了!”凄厉的呼喊声瞬间划破了码头的喧嚣,正是石头的声音!
“是粮仓!是漕粮仓走水了!”又有人惊恐地大叫,声音充满了误导性。
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
“漕粮?!快救火!”看守的兵丁和小吏们顿时慌了神,有的冲向乙字仓,有的下意识地冲向真正的漕粮所在的丙字仓,人群相互冲撞,哭喊声、呵斥声、救火声乱成一团!
刘莽正坐在醉仙楼二楼雅间喝酒,听到外面的骚动和“漕粮走水”的呼喊,吓得魂飞魄散,酒瞬间醒了!他连滚爬爬地冲下楼,朝着仓区狂奔,一边跑一边气急败坏地嘶吼:“快救火!都他妈的去救火!老子的漕粮要是没了,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然而,混乱已成,人心惶惶,哪里还听得进指挥?
虽然很快有人发现起火的是堆废弃物的乙字仓,而非丙字仓,漕粮并无大碍,但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和巨大的恐慌已经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闻讯赶来的临安府粮曹官看到乱成一锅粥的码头和吓得面如土色的刘莽,气得脸色铁青,当场狠狠甩了刘莽一个耳光,怒骂道:“废物!连个码头都看不住!惊扰漕粮,该当何罪!本官定要禀明知府大人,严惩不贷!”
刘莽捂着脸,又惊又怒又怕,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远处河堤上,沈月冷漠地看着码头上的鸡飞狗跳,看着刘莽那狼狈不堪的模样,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走吧。”她淡淡开口,转身融入渐深的夜色之中。
第一步报复,完成。
接下来的几天,临安城内暗流涌动。漕粮受惊之事虽被压了下来,未造成实质损失,但府尹大人依旧大为光火,严令追究责任。黑虎帮帮主雷烈被迫亲自出面,又是赔罪又是送礼,最后不得不将刘莽堂主之位革去,罚俸一年,手下势力也被削去大半,交给另一位堂主接管。
曾经嚣张不可一世的刘堂主,转眼间便成了丧家之犬,据说整日在醉仙楼买醉,动不动就对手下拳打脚踢,人心离散。
沈月通过周良的渠道得知这些消息时,只是轻轻笑了笑,继续低头画她的图纸。
然而,她并未感到多少快意。扳倒一个刘莽,于她而言,不过是碾死一只聒噪的苍蝇,并不能改变她自身依旧脆弱、需要隐姓埋名的现状。萧煜那边的回信,也迟迟未至。
这种失去掌控、被动等待的感觉,让她十分焦躁。
又过了两日,夜里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
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夜空,瞬间照亮了小院。也就在这一刹那,倚窗而立的沈月,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对面屋顶上,一道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
不是秦风!也不是赵铁孙海!
那身影极其诡异,仿佛融入了雨水之中,若不是那一道闪电,根本无从察觉!
沈月的心脏骤然缩紧!全身的汗毛瞬间竖起!
几乎在同一时间,隔壁房间的秦风也察觉到了异常,如同一道黑色闪电般破门而出,落在院中,长刀已然在手,目光如电般扫向对面屋顶!
“何方朋友?鬼鬼祟祟!”秦风冷喝声穿透雨幕。
屋顶上,那道黑影缓缓显出身形。他并未蒙面,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露出一张苍白而年轻的脸庞,眼神却空洞得可怕,仿佛没有灵魂。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雨水冲刷,周身却散发着一股极其阴冷诡异的气息。
秦风瞳孔骤缩,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雨……煞……魂!”
第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