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同金色的纱幔轻柔地覆盖在落云镇的青瓦灰墙之上。然而今日的镇子,却比往常醒得更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躁动。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了镇东头那家刚刚挂上新匾额的铺子——“浣玉轩”。
黑底金字的匾额尚带着新漆的光泽,在晨光下熠熠生辉。铺面虽不大,却被打扫得窗明几净,柜台擦拭得一尘不染。陈贵穿着一身崭新的靛蓝色长衫,尽管腿脚依旧微跛,但挺直的腰板和刻意维持的镇定神色,却透出一股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精气神。只是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紧张。
铺子后院,气氛更是肃杀。
张寡妇、孙婆婆、王婶三人将最后一批包装好的香皂小心翼翼地搬至前店柜台后,便按照沈月事先的吩咐,立刻退回后院,紧闭门户,无论前院发生何事都不得出来。她们脸上既有即将见到收益的期盼,更多的却是对未知风险的惶恐。
沈月站在院中,一袭水青色衣裙,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眼间却凝着一层冷冽的寒霜。她仔细地将几包不同颜色的粉末塞入袖袋的暗格里,动作熟练而精准。那是她这几日利用有限材料赶制出来的“小玩意儿”,效果各异,但都绝非善意。
青鸾如同影子般立在她身侧,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灰色劲装,气息收敛得近乎虚无,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时刻扫视着四周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都安排好了?”沈月轻声问,语气平静无波。
“嗯。”青鸾点头,“按你的意思,第一批货,只摆出三十块。下等十块,中等十五块,上等五块。价签已标好。”那价格,高得让陈贵当初看到时差点咬到舌头,下等皂便要百文一块,中等半两银子,上等更是高达二两银子,足够寻常人家数月嚼用。
“很好。”沈月唇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今日,我们不仅要赚钱,更要立威。看看有哪些魑魅魍魉忍不住要跳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 anticipation 而略微躁动的《蛰龙诀》内力,那丝气流虽仍微弱,却似乎比前几日更听话了些许。
“开张!”
随着陈贵略显颤抖却又强自镇定的一声吆喝,浣玉轩的店门被完全打开。
早已等候在外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鱼群,蜂拥而入!瞬间便将本就不大的铺面挤得水泄不通。
“我要一块中等的!” “给我来两块下等的!” “那上等的香皂,给我留一块!”
叫买声、询问声、银钱碰撞声嘈杂一片。陈贵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顿时手忙脚乱,额头冒汗,只能机械地收钱、取货,嗓子都快喊哑了。
那三十块香皂,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尤其是那五块上等皂,几乎是被几位家境殷实的妇人小姐一眼相中,毫不犹豫地掷下银钱抢购一空,仿佛那不是二两银子一块的皂,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人群中,一个穿着绸缎长衫、面容精明的中年男子并未争抢,只是眯着眼仔细观察着那些香皂的成色、包装,以及抢购的火爆场面,正是邻县来的钱商人。他眼中精光闪烁,心中盘算愈发清晰:此物果然非凡,若能拿下货源,利润不可估量!
然而,就在柜台上的香皂即将售罄,人群开始因买不到而发出不满的抱怨时——
“让开!都他妈给老子让开!”
一声嚣张粗暴的厉喝如同破锣般炸响,硬生生压过了铺内的嘈杂。
人群如同被劈开的浪涛,下意识地向两侧退避。只见顾蟠带着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家奴,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直接将柜台前几个还在犹豫的客人蛮横地推开。
顾蟠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更显张扬的锦袍,摇着折扇,下巴抬得老高,用鼻孔看着忙得满头大汗的陈贵,嗤笑道:“老跛子,生意不错嘛?看来你这海外香皂,很受欢迎啊?”
陈贵脸色一白,强笑道:“顾…顾少爷说笑了,小本经营,糊口而已…”
“糊口?”顾蟠用扇子重重敲打着柜台,发出啪啪的声响,吓得陈贵一哆嗦,“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拿些不知什么玩意儿弄出来的东西,就敢卖这么贵?蒙骗乡里,你好大的狗胆!”
他身后的家奴立刻配合着鼓噪起来: “就是!谁知道你这东西用久了会不会烂手!” “定是骗人的玩意儿!” “赶紧把骗的钱交出来,不然砸了你这破店!”
铺内尚未离开的客人被这阵势吓得噤若寒蝉,纷纷后退,有些胆小的甚至悄悄溜了出去。钱商人则退到角落,冷眼旁观,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陈贵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反驳,只能求助似的看向通往后院的门帘。
“哦?顾少爷是觉得我浣玉轩的货不好?”
一个清越冷静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珠玉落盘,瞬间打破了前店的紧张气氛。
门帘掀动,沈月缓步走了出来。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顾蟠及其恶奴,最后落在顾蟠那张因嫉妒和恼怒而扭曲的脸上。
顾蟠见到她,眼中淫邪之色更盛,却又夹杂着前几日被当众驳了面子的恨意,阴阳怪气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娘皮在背后捣鬼!怎么,弄些下九流的东西出来骗钱,真当落云镇没人治得了你了?”
“货好不好,不是靠顾少爷你红口白牙说了算的。”沈月语气淡然,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度,“买过的客人自有公论。顾少爷若觉得是骗人,大可不必光顾,请自便。若是想无理取闹,坏我浣玉轩做生意…”
她话音微微一顿,眸光骤然转冷,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呵!不容易?”顾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狞笑一声,“在这落云镇,还没有本少爷办不到的事!你说不是骗人?那好,把你那做皂的方子拿出来给本少爷瞧瞧!若真是好东西,本少爷或许还能赏你几个钱,让你继续做下去!否则…”
他话音未落,身后一个身高体壮、满脸横肉的家奴头子便狞笑着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直接向柜台上的钱箱抓去!此人显然练过几年外家功夫,已有武徒高阶的修为,动作迅猛,带起一股恶风!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陈贵吓得闭紧了眼睛。
钱商人嘴角露出一丝看好戏的冷笑。
然而,那家奴的手尚未碰到钱箱——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银芒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打在那家奴手腕的脉门之上!
“呃啊!”那家奴只觉得手腕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剧痛钻心,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惨叫一声,触电般缩回了手,惊恐地看向银芒来处——那个一直沉默站在沈月身侧的灰衣女子。
青鸾甚至没有看那家奴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弹走了一只苍蝇。
快!准!狠!
在场稍微懂点行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手法,这力道控制,绝非普通武师所能及!这灰衣女子,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顾蟠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化为惊疑不定。他身边剩下的家奴也被镇住,一时不敢妄动。
沈月心中一定,青鸾的出手果然及时。她上前一步,拿起柜台上最后一块尚未售出的上等香皂,目光扫过全场惊疑不定的面孔,最后落在脸色青白交错的顾蟠脸上,声音清晰而冷冽:
“顾少爷,我浣玉轩打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二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但若有人以为我是一介女流,便可随意欺辱、强取豪夺…”
她手腕微微一用力,将那块价值二两银子的上等香皂“啪”地一声捏碎了一角,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便是打错了算盘!”
她将捏碎的香皂扔回顾蟠脚下,碎屑溅起,如同无声的嘲讽。
“今日货物已售罄,诸位请回吧。明日照常开业。”沈月说完,不再看顾蟠那仿佛要吃人般的脸色,对青鸾和陈贵微微颔首,转身便向后院走去。
顾蟠站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红,由红转紫,胸膛剧烈起伏,只觉得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讥讽,让他羞愤欲狂。但他看着青鸾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终究没敢再下令动手。
“好…好!沈月儿!你给我等着!”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猛地一跺脚,带着一群同样灰头土脸的家奴,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狼狈不堪地冲出了浣玉轩。
铺内剩余的客人和角落里的钱商人,看着顾蟠狼狈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后院那晃动的门帘,眼神彻底变了。
这浣玉轩的东家,不仅东西神奇,手段更是硬得吓人!连顾蟠这等恶霸,竟也在她手下吃了瘪!
金鳞岂是池中物? 这落云镇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钱商人沉吟片刻,整了整衣袍,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向着后院走去。他觉得,或许该换一种方式,来谈这笔生意了。
后院中,沈月听着前店逐渐散去的人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袖中紧握的、藏着药粉的手,微微松开。 第一关,算是过了。
第3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