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巷的宅院,如同一个沉睡的巨人,在沈月的意志下,缓缓苏醒。
秦风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两日,人手便已初步配齐。两名女工,一个叫春杏,十七八岁,原是绣坊学徒,因东家搬迁而被遣散,眼神清亮,手指灵巧;另一个叫秋菊,二十出头,是个寡言的妇人,丈夫早逝,独自抚养幼子,做事极其沉稳细心。沈月亲自面试,问了几个关于细心度和保密的问题,便定了下来。工钱开得高,两人都感激不尽,连连保证会用心做事。
两名男工是兄弟俩,周大山和周小山,是看宅人周良的远房侄子,长得憨厚结实,有一把子力气,人也老实本分,负责搬运、劈柴、研磨等体力活。
原料采购也陆续到位。优质的猪板油、特定树种烧制的雪白草木灰、细盐、以及各式晒干的花瓣草药,堆满了临时充作仓库的厢房。
沈月将工坊设在了右侧的棚屋里,用粗布帘子简单隔出了搅拌区、成型区和晾晒区。核心的碱液配制和皂化反应环节,则由她亲自在棚屋角落隔出的一个小单间里完成,钥匙只有她一人持有。
一切准备就绪,沈月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粗布衣裙,用布巾包住如云秀发,亲自下场,开始了第一次正式生产教学。
春杏和秋菊紧张又好奇地跟在身后,看着沈月熟练地过滤碱液,加热猪油,然后一边缓缓倒入碱液,一边用一根特制的长木棍朝着一个方向匀速搅拌。
“搅拌一定要匀速,朝一个方向,不能停,直到变得粘稠。”沈月一边操作,一边讲解要点,“温度也要控制好,太高太低都会影响成败。”
这是一个极其枯燥费力的过程。春杏和秋菊轮流上前尝试,没一会儿就手臂酸麻,额冒细汗。她们看着沈月那看似纤细的手臂仿佛不知疲倦般稳定地搅动,眼中都露出了钦佩之色。
沈月心中苦笑,这具身体力气还是太小,若非凭着意志力强撑,早就累趴了。看来得尽快把这核心步骤交给可靠的人,或者想办法改进工具。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搅拌,混合物终于变得粘稠如蜜。沈月加入盐进行盐析,又加入了捣碎的干桂花,然后将皂液倒入一排排准备好的木模中,刮平表面。
“好了,放在阴凉处静置两日,便可脱模切块,再晾晒半月左右,就能使用了。”沈月长舒一口气,擦了擦汗。
春杏和秋菊看着那一排排乳黄色、散发着淡淡桂花香的膏体,眼中充满了惊奇和期待。这就是东家说的,比澡豆好十倍的“香皂”?
接下来的日子,工坊进入了规律的生产节奏。沈月逐步将搅拌的活儿教给春杏和秋菊,两人轮班操作,虽然依旧辛苦,但丰厚的工钱和东家偶尔的点心赏赐让她们干劲十足。周家兄弟则负责原料的初步处理和成品的搬运晾晒。
秦风负责全局安全和采买监督,他话不多,但眼神锐利,常在院中巡视,周家兄弟和两个女工见到他都噤若寒蝉,不敢有丝毫懈怠。赵铁和孙海则主要负责夜间值守和外围警戒。
第一批香皂顺利脱模切块,整齐地码放在通风的架子上晾晒,乳黄的色泽,细腻的质地,清雅的桂花香气,让人一看便心生欢喜。
沈月拿起一块成品,在温水里试了试,泡沫丰富细腻,洗后清爽留香,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这是她在异世,真正依靠自已的知识和双手创造出的第一件产品!
“东家,这……这香皂真能卖出去吗?看起来金贵得很……”春杏有些忐忑地问。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又好闻的澡豆。
“放心,不仅卖得出去,还会供不应求。”沈月自信地笑了笑,“不过,好东西也得让人知道才行。”
销售提上了日程。铺面是现成的,就在宅院临街的一面,之前空置着。沈月亲自设计了一番:临街窗户扩大,换上明亮的琉璃片(价格不菲,但沈月坚持);店内墙面刷白,打了一排精致的木架;门口挂上一块素雅的木匾,暂时空着,等待她想好名字。
如何一炮而红?沈月早已有了计划。
她让秦风去临安城最大的茶楼“忘忧阁”和几家颇受富家太太小姐欢迎的绸缎庄、银楼,匿名雇了几个口齿伶俐的小厮和婆子,给了一些铜钱和几块切割小巧、用油纸包好的香皂样品,让他们在闲聊时,“无意间”透露出去:城西青石巷新开了一家“浣玉轩”,专卖一种海外传来的“玉容皂”,不仅洁面沐身效果奇佳,长期使用还能令肌肤光滑细腻,留香持久,乃是宫中贵人也趋之若鹜的宝贝云云。
谣言如同长了翅膀,尤其是关乎容貌肌肤和宫廷秘闻,迅速在临安城的女眷圈子里流传开来。好奇、怀疑、渴望……各种情绪被充分调动。
开业前一日,沈月又让周良以邻居身份,给青石巷几户家境尚可的人家,分别送了一小块用红绳系着的香皂作为“乔迁之礼”,并简单说明了用法。
次日清晨,“浣玉轩”尚未正式开门,门口便已聚拢了三五个好奇的妇人,对着明亮整洁的店铺指指点点。
辰时正,店门准时打开。沈月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素净却不失雅致的湖蓝色衣裙,略施薄粉,更衬得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她亲自站在柜台后,嘴角含着一抹浅笑,姿态落落大方。
柜台里,一块块切割整齐、色泽温润、散发着不同淡淡香气的香皂,如同艺术品般陈列在铺着深色绒布的木架上。旁边还放着几个装有皂液的小巧琉璃碗和清水盆,供人试用。
清新的桂花香、淡雅的茉莉香、清甜的梅花香……几种不同的香气在店内淡淡萦绕,瞬间抓住了门外妇人们的心。
“这位……姑娘,你家这玉容皂,当真如传言般好用?”一个胆大的圆脸妇人率先开口问道,眼睛却不住地往那些漂亮的皂块上瞟。
沈月微微一笑,取出一块试用装,邀请她上前:“大娘不妨亲自一试。清水打湿手,用这皂轻轻揉搓便可。”
那妇人将信将疑地依言操作,细腻丰富的泡沫和清新的香气立刻让她惊喜地睁大了眼,用水冲净后,看着自已明显干净滑嫩许多的双手,更是难以置信!
“哎哟!这……这可真是神了!比澡豆好用多了!又香又滑!”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一声惊呼,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现场。其他围观妇人纷纷涌上前要求试用。
“给我来一块桂花的!” “我要那块茉莉香的!” “这梅花香的怎么卖?”
效果直观,口碑发酵,再加上之前谣言铺垫的好奇心,销售情况火爆得出乎意料。虽然定价不菲,一小块便要五十文钱(相当于普通人家几日的饭钱),但对于临安城那些追求生活品质的富庶人家女眷来说,这点钱完全值得。
不到一个上午,首批晾晒好的几十块香皂便被抢购一空。后来者只能悻悻而归,再三询问何时补货。
沈月一边收着铜钱和碎银子,一边微笑着应对,心中却波澜不惊。这只是开始。她深知饥饿营销和口碑传播的力量。
后院工坊里,春杏和秋菊听到前面的热闹动静,得知香皂这么快就卖光了,又是惊喜又是着急,手下搅拌得更加卖力。周家兄弟也忙着将新出炉的皂液倒入模具。
秦风抱着手臂,靠在院中的槐树下,看着前面店铺隐约传来的喧闹声,再看看后院忙碌的景象,冷峻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这个女人,似乎真的有点本事。
然而,利益的蛋糕一旦做大,自然会引来窥视的目光。
当日下午,便有两个穿着绸衫、戴着瓜皮帽、一脸精明相的男子晃悠到了浣玉轩门口,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此时店里货已售罄,暂时关门,他们便敲响了侧院的门。
周良开门询问,那两人自称是城南“馥芳斋”的管事,说自家东家对浣玉轩的香皂很感兴趣,想谈谈合作,能否大量采购,或者……购买配方。
沈月在后院听得真切,心中冷笑。合作是假,窥探配方才是真。馥芳斋是临安城最大的胭脂水粉铺之一,背景颇深,岂会看得上她这小店?分明是见香皂有利可图,想来巧取豪夺。
她示意周良回绝,只说产量有限,暂不考虑合作。
那两人碰了个软钉子,脸色不豫地走了,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几眼院子。
傍晚,沈月将秦风请到堂屋。
“秦壮士,今日馥芳斋的人来过了。”沈月神色平静,“看来我们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接下来,恐怕不会太平静。”
秦风点头,眼神锐利:“姑娘放心,我已吩咐赵铁孙海加强夜间巡视。白日里也会多加留意可疑之人。”他顿了顿,又道,“是否需要我派人去查查馥芳斋的底细?”
“暂时不必。”沈月摇摇头,“我们根基未稳,不宜主动挑起冲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当务之急,是加快生产,同时……”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们需要一个更稳固的靠山,或者说,一个能让馥芳斋之流不敢轻易动我们的‘名头’。”
光靠萧煜那块不能轻易示人的令牌,还不够。她需要的是一个明面上能震慑宵小的身份或背景。
“姑娘有何打算?”秦风问道。
沈月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算计:“或许,我们可以从‘白玉浆’入手,送一份人情给真正需要它的人。”
临安府衙后院,通判张大人正为一件小事烦心。他的老母亲年事已高,肠胃虚弱,近日又食欲不振,大夫开了不少药,老人却嫌苦涩不肯服用。正巧,府中采买的仆人近日从外面带回来一种名为“白玉浆”的饮子,味道醇厚微甘,老人竟颇为喜欢,每日都要饮上一碗,胃口也似乎好了些许。
张通判正觉欣慰,却听闻这“白玉浆”近日因传言有养生之效,价格飞涨,且供不应求,心中不免有些嘀咕,怕老人长期饮用,花费太大,且来路不明,终非长久之计。
这一日,他正在书房处理公务,门房来报,说城西浣玉轩的东家沈姑娘求见,并呈上了一份拜帖和……一小坛密封好的“白玉浆”。
“浣玉轩?”张通判皱了皱眉,他似乎听过这个名字,近日城里那新奇昂贵的香皂好像就是这家卖的。她来做什么?还送白玉浆?
出于好奇,他吩咐让人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着素雅衣裙、戴着面纱的女子袅袅婷婷走入书房,虽看不清全貌,但身姿窈窕,气质沉静,绝非寻常商贾之流。
“民女沈月,见过通判大人。”女子声音清越,行礼如仪。
“沈东家不必多礼。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张通判保持着官威,淡淡问道。
沈月不卑不亢,微笑道:“听闻老夫人近日凤体欠安,食欲不振。民女偶得一方,乃家传养生豆浆之法,性极温和,最宜老人滋补。特备上一坛,请老夫人尝鲜。若合口味,民女愿将此法无偿献于府上,日后府中可自行制作,也好让老夫人时常饮用,调养脾胃。”
无偿献上配方?张通判愣住了。这白玉浆如今在市面上可是抢手货,这女子竟舍得白白送人?
沈月似乎看穿他的疑虑,继续道:“民女开设浣玉轩,本意亦是制作些于民生有益之物。香皂为洁,豆浆为养,皆是小道。能以此微末之技,为老夫人尽一份孝心,亦是民女的福分,岂敢以此牟利?”
她这话说得漂亮至极,既表明了来意(孝敬老人),又抬高了自已的格局(不为牟利),还暗示了自已的产业(洁、养皆有),听得张通判心中极为舒坦。
他沉吟片刻,脸色缓和了许多:“沈东家有心了。既如此,本官便代家母谢过了。”他收下了那坛豆浆和随附的、写得清清楚楚的制作方法(沈月特意将“必须煮沸”等关键步骤重点标出)。
又闲聊了几句,沈月便适时地告退,整个过程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善意,又未提出任何要求,仿佛真的只是来尽孝心一般。
张通判看着那娟秀的字迹和详细的步骤,又想起近日关于浣玉轩香皂的传闻,心中对这神秘的沈东家,不禁生出了几分好感和好奇。
送走沈月后,他吩咐下人按方子制作。果然,做出的豆浆与市面上的一般无二,老人饮用后更是欢喜。
几天后,张通判夫人参加一场官眷聚会时,无意间提及此事,对浣玉轩东家的“孝心”和“大方”赞不绝口。消息很快传开,沈月和她的浣玉轩,在临安官宦人家的女眷圈中,第一次留下了正面且神秘的印象。
这看似不起眼的一步棋,却在不久后,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数日后,馥芳斋果然再次派人上门,这次语气强硬了许多,直接开出五百两银子,要买断香皂配方,言语间隐隐带着威胁之意。
周良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去后院请示沈月。
沈月正在教春杏辨认新的香料,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对周良道:“去告诉他们,配方乃家传之秘,恕不出售。另外,不妨‘无意间’透露给领头的,就说前几日,府衙张通判家的老夫人,还挺喜欢我们铺子送的豆浆。”
周良依言而去。
前院隐隐传来几句争执声,但很快,那馥芳斋的人便声音低了下去,最后悻悻而去,再无后续。
躲在帘后观察的沈月,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借势,并非一定要亮出底牌。有时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足以让心怀不轨者掂量掂量。
魔女的临安攻略,第一步,站稳脚跟,顺利完成。
第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