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弹指即逝。
京城因皇陵“地陷”之事引发的波澜，在官方的刻意压制下，表面似乎渐渐平息，但暗地里的潮涌却愈发湍急。奕王府闭门谢客，却暗流涌动；京兆尹加紧了城内巡查，尤其是对僧道、异士的盘查；皇宫大内依旧沉寂，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在这片暗流中，宸王府的夜宴，如同暴风雨前短暂而诡异的宁静。
华灯初上，宸王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但与奕王府那种权贵云集、喧嚣鼎沸不同，来此的多是些清流文臣、翰林学士、以及颇负盛名的书画金石大家，气氛更显雅致含蓄。
苏砚（沈月儿）依旧是一身月白儒衫，作“苏守墨”打扮，与作为“墨韵斋掌柜”的青鸾一同乘车而至。她伤势已然痊愈，气息内敛深沉，经过晶髓炼体后，混沌真元愈发圆融，对能量的感知也提升到了新的层次。甫一靠近王府，她便清晰地感觉到，这座府邸周围笼罩着一层无形无质、却又坚韧异常的力场，显然是某种高明的防护阵法，而暗处窥探的目光，也比上次来时多了数倍，其中几道气息晦涩强大，令人心悸。
递上请柬，自有管事恭敬引路。此次宴会设在后花园的“流觞曲水”轩。轩外假山玲珑，曲水回环，轩内灯火通明，已有十数位宾客抵达，皆是宽袍博带，言谈清雅，一派文士风范。
苏砚与青鸾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只当是某位受邀的年轻学子与其长辈。她目光扫过场内，很快便看到了主位之上，正与一位白发老翰林谈笑风生的宸王萧煜。
萧煜今日穿着一袭宝蓝色常服，玉冠束发，显得闲适而雍容。他似乎感应到苏砚的目光，抬眼望来，隔着数丈距离，对她微微一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便又继续与那老翰林交谈，态度自然，仿佛苏砚只是众多普通宾客之一。
然而，苏砚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探究与凝重。他果然知道了什么。
她与青鸾寻了处靠水边的僻静位置坐下，自有侍女奉上香茗点心。白玉京依旧趴在她肩头，假寐般眯着眼，却将场内所有人的气息、谈话尽收“耳”底。
宾客陆续到齐，约莫二十余人，皆是京城文坛、金石界的翘楚。宴会开始，丝竹悠扬，觥筹交错，气氛融洽。众人吟诗作对，品评书画，讨论金石考据，倒也其乐融融。
萧煜作为主人，言谈风趣，学识渊博，与每位宾客都能聊上几句，充分展现了一位雅王的风范。他并未刻意接近苏砚，甚至很少将目光投向她这边，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陪客。
但苏砚却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气机，始终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自己周围，如同蛛丝，细腻而坚韧。这气机并非来自萧煜，而是来自他身后，那个如同影子般侍立、依旧穿着灰布衣衫、手持拂尘的老者——那位宗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萧煜拍了拍手，笑道：“今日良辰美景，群贤毕至，岂可无雅物助兴？本王近日偶得一幅古画，据传乃前朝画圣吴道子真迹《天王送子图》的墓本，然笔法精妙，神韵十足，几可乱真。只是其上有些题跋印鉴，颇为古怪，本王与几位大家研讨数日，仍有些许疑窦未解，今日正好请诸位一同品鉴，解惑释疑。”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吴道子真迹早已不存于世，其墓本亦是凤毛麟角，堪称无价之宝！众人顿时兴致高涨，纷纷催促王爷快快展示。
两名侍从小心翼翼地将一幅装裱精美的长卷在轩中主位前的画架上缓缓展开。
画卷之上，人物衣带飘举，线条遒劲连绵，确有“吴带当风”之神韵，描绘的正是佛教天王护持送子的场景，气势恢宏，庄严肃穆。画作本身已然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然而，当画卷完全展开，露出其上的题跋和数方收藏印鉴时，苏砚的瞳孔却是猛地一缩！
那题跋的字迹古朴苍劲，用的是一种罕见的古篆体，其内容并非寻常的诗词歌赋或鉴赏之言，而是一段关于星辰运转、天地交感的神秘箴言！更让她心中震动的是，那几方收藏印鉴的纹样，虽然磨损严重，但其中一方的边缘，赫然有一个与她手中“巡天星轨残图”以及皇陵黑碑上符号同源的、极其微小的标记！
这绝非偶然！
萧煜拿出这幅画，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她传递信息，或者说，在试探她对这些上古秘纹的了解程度！
场内其他宾客的注意力大多还在画作本身的笔法和神韵上，对那古怪的题跋和印鉴，虽觉奇异，却也只当是前人附会风雅，并未深究。
萧煜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最后在苏砚脸上停留了一瞬，含笑问道：“诸位大家，对此画，以及这题跋印鉴，可有高见？”
一位专研书法篆刻的老翰林抚须道：“王爷，此画笔法确是唐风，墓本无疑，价值连城。至于这题跋，字迹古拙，似是隋唐以前风格，内容涉乎星象玄理，老朽才疏学浅，难以尽解。这印鉴嘛……纹路奇特，非官非私，倒像是某种……方外之人的标记。”他摇了摇头，表示无法辨识。
其他几位金石大家也纷纷发言，皆对画作本身赞不绝口，但对题跋印鉴，均表示陌生，无法解读。
萧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目光再次转向苏砚所在的方向，这次不再掩饰：“苏公子年纪虽轻，于金石古纹一道却颇有独到见解，前日与本王论及上古星纹，令本王印象深刻。不知苏公子对此画题跋印鉴，可有何看法？”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年轻学子”身上。有好奇，有疑惑，也有几分不以为然，觉得王爷未免太过抬举一个后生。
青鸾在桌下轻轻碰了苏砚一下，示意她谨慎。
苏砚心中冷笑，知道戏肉来了。她缓缓起身，对着萧煜和众人拱手一礼，姿态谦和，语气却是不卑不亢：“王爷谬赞，学生才疏学浅，岂敢在诸位大家面前班门弄斧。不过，既蒙王爷垂询，学生便姑妄言之，若有谬误，还请王爷与诸位前辈海涵。”
她走到画前，目光扫过那题跋和印鉴，心中早已有了计较。萧煜想试探，她便给他一个“惊喜”！
“此画确为唐墓精品，笔意酣畅，神完气足，学生叹服。”她先肯定了画作本身，随即话锋一转，指向那题跋，“至于这题跋内容，学生偶阅古籍，曾见类似记载。其所言‘北辰移位，荧惑守心，天罡地煞交汇于井’，并非虚妄之谈，实乃上古‘观星阁’用以推演天地气运流转、定位星力节点之秘语。”
“观星阁？”众人面面相觑，显然对此名十分陌生。
苏砚不理会众人的反应，手指虚点那方带有特殊标记的印鉴：“而此印鉴纹样，学生若未看错，其核心符号，正是‘观星阁’独有的‘巡天星轨’印记之变体！此画流传，恐与‘观星阁’遗脉有关！”
“巡天星轨？”
“观星阁遗脉？”
满座皆惊！这些名词对他们而言，如同天方夜谭！但看苏砚言之凿凿，引经据典（自然是她结合星图知识和前世见识编撰的），神态从容，又不似信口开河。
萧煜眼中精光爆射，紧紧盯着苏砚，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锐利：“苏公子果然博闻强识，竟连这等失传秘辛都知晓。却不知，公子对这‘巡天星轨’，了解多少？对如今这‘北辰移位，荧惑守心’的天象，又有何见解？”
他终于图穷匕见！直接将话题引向了星图与当前的天象异动（皇陵之事）！
轩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感觉到，王爷与这年轻书生之间的对话，已然超出了寻常的金石鉴赏，涉及到了某些讳莫如深的领域！
苏砚迎着萧煜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坦然相对，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学生不过一介书生，偶得前人遗泽，略知皮毛，岂敢妄议天象？倒是王爷，坐拥天下奇珍，洞察世间隐秘，对此中关窍，想必早已了然于胸。学生愚钝，正要请教王爷，如今这星轨偏移，天象示警，究竟预兆何事？又当如何……拨乱反正？”
她不仅将问题抛了回去，更隐晦地点出了“拨乱反正”四字，其意不言自明！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石火迸溅！
整个流觞曲水轩，气氛骤然变得无比紧张、诡异！
第11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