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无奈地摆摆手:“好,我也不再干涉,只望你们莫要太过份。”
士卒们拿了野菜,转身出门,行至刘庆家门口。刘庆心中暗叹一声,深知今日怕是难以幸免,遂咬了咬牙,道:“各位军爷,实不相瞒,我家亦是揭不开锅,粮食所剩无几。但念在各位辛苦守城,我愿将家中余粮与你们。只是恳请各位高抬贵手,给我留下些许野菜,也好让我勉强果腹,熬过这艰难时日。”
士卒们本已抬脚欲走,未料到刘庆竟如此爽快,不禁面露惊讶之色。稍作停顿后,为首士卒道:“大人,既如此,您请便。我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刘庆默默拎出一个装有一斤左右米的袋子,缓缓递过去,眼中满是不舍与无奈:“各位军爷,这真的是我家全部余粮了,家中老小已投奔亲友而去,我如今也是孤身一人,全靠这点粮食维持生计。”
士卒们接过米袋,也不再多言,转身向下一家走去。小媳妇一家赶忙来到刘庆家中道谢,小媳妇涕泪横流,拉着两个孩子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多谢刘先生仗义相救!若不是您,我家虎仔、狗仔今日不知会遭受何等噩运。那帮恶人,简直丧心病狂,竟对孩子下此毒手,那钢针每刺一下,都似扎在我们心头,痛不欲生啊!”
刘庆忙不迭地扶起他们,温言劝慰道:“不必如此,都是街坊邻居,理应相互照应。不过,我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们若城外还有可投奔之人,就尽早带着孩子离去吧。留在此地,恐日后多有凶险。”
小媳妇抹了把眼泪,抽噎着说道:“我们原本打算多囤些野菜,便带孩子回娘家去。哪成想今日野菜又被他们搜走,这下又得多耽搁几日了。这日子,可真难熬啊!”
刘庆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压低声音道:“你们务必尽快离开,这城门恐怕撑不了几日便要关闭,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一家人听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惊恐万分地瞪大双眼。片刻后,他们强抑恐惧,再次道谢:“多谢刘先生告知,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永世不忘。”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汴河的水门便在黄澍的严令下关闭。一则因流贼频繁接触城中之人,妄图蛊惑人心、里应外合;二则城中百姓出城后,城外野菜已被挖尽,难觅踪迹;更主要的是,有男子竟妄图混出城去,被守军当场擒获击杀,以儆效尤。
此后,刘庆再也未听到隔壁小媳妇的声音,想必是带着孩子成功出城,投奔亲友去了。
城中顿时如死寂的荒原,一下子恢复到鸦雀无声的模样。夜晚的街巷,静谧得让人害怕,巡街士卒的频率大幅降低,以往那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如今也变得拖沓绵软,似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他们拖着沉重的双脚,在黑暗中缓缓挪动,宛如行尸走肉,为这座危城更添几分凄凉与绝望。
而所谓的霄禁,也似乎没有人再在意了。
刘庆每日也只吃一餐,回到家中,为避免引人注意,除了烧水,根本不敢轻易动火。
甚至用餐时分,他便从井中打一桶冰冷刺骨的水,就着几口干瘪枯黄、毫无生机的野菜,艰难地咽下肚去,权当充饥。
腹中虽仍饥饿难耐,却也无可奈何。数个日夜,他躺在冰冷的床上,思绪飘飞,无时不刻不在怀念后世那香甜可口的蛋糕。那松软绵密的口感、甜润浓郁的滋味,如梦如幻,萦绕心头。
他甚至数次起身,徘徊至藏有食物的石板前,满心挣扎,无数次想伸手翻开那石板。然而,理智最终战胜欲望,此刻的每一点食物都珍贵无比,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能轻易动用。在这漫长而煎熬的时光里,他只能在回忆与幻想中,拼凑出美食的模样,聊以慰藉那饱受折磨的灵魂,在黑暗中默默等待命运的裁决,期盼着黎明的曙光能早日穿透阴霾,洒落在这座满目疮痍的古城。
每一个破晓时分,当微弱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阴霾,刘庆便摇晃着身子,踏上前往府衙的路途。
沿途,城中景象宛如炼狱绘卷,令人触目惊心。那些瘦骨嶙峋之人,皮包着骨头,根根肋骨似要破皮而出,身躯佝偻仿若风中残烛,在废墟间蹒跚挪移,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丝疯狂的执着,四处扒拉着砖石。
起初,刘庆满心好奇,不知他们究竟在寻觅何物。直至一日,瞥见他们手中之物,胃中瞬间翻江倒海,酸水直涌上喉头,几欲呕吐。
那是些散发着腐臭气息的秽物,或是烂掉大半的动物残躯,或是霉变生虫的粮渣,夹杂着泥沙污垢,却被他们视作救命珍宝,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疯狂咀嚼,汁水混着涎水从嘴角淌落,令人毛骨悚然。
时光流转,仅仅数日之后,刘庆目睹更令人咋舌之景。有人在街巷角落张牙舞爪地追捕老鼠,那老鼠惊惶逃窜,吱吱乱叫,却难敌饿极之人的疯狂围堵;有人在路上寻找着马粪,简单清洗后,将里面的豆子直接吃下,有人蹲踞在污水沟旁、粪坑边,手持简陋工具打捞蛆虫,不顾那刺鼻恶臭,将白花花蠕动的蛆虫捞起,抖落污水,便生生吞咽。
见此情形多了,刘庆内心虽仍觉不适,却也似逐渐麻木,生出一种怪异的 “免疫” 之感,仿佛灵魂对这极致的苦难与丑恶已筑起一层薄茧,只是偶尔仍会从心底泛起一阵悲凉的寒意。
如今的开封城,仿若被抽干生机的荒土,树木尽皆枯萎凋零,枝干如扭曲枯骨,向着苍天徒劳伸展。树皮早被剥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惨白树干,刻满饥饿的爪痕;草根亦被翻掘殆尽,大地伤痕累累,满目疮痍。街头巷尾,偶有瘦弱者颤巍巍捧着一小把草根,眼神中满是挣扎与不舍,欲与他人换些微薄之物,或许是半块馊馍,或许是几枚生锈铜板,那是绝境中求生的最后一搏,每一次交易都似在生死边缘的权衡,沉重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