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府前,鎏金兽首门环在月光下泛着冷芒。周延儒听闻传报,鞋履未及穿好便匆匆奔出,蟒纹官服歪歪斜斜地披在身上。见王承恩含笑立于灯笼下,身后跟着挎药箱的太医与持戈侍卫,他心头 “咯噔” 一声,强作镇定道:“不知王公公深夜驾临,有何贵干?”
王承恩拂了拂袖口的流云纹,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听闻令郎遇了不测,特遣太医院宋院正前来诊治。” 他话音未落,周延儒的脸色已白了三分。
“这...... 不知是何人进的谗言!犬子不过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周延儒强撑着笑容,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
“周大人不必过谦。” 王承恩抬手示意太医前行,“陛下体恤阁老操劳,特命咱家送来良药。宋院正,还请速速诊治。”
周延儒望着太医在侍卫簇拥下向后院走去,双腿几欲发软。他深知一旦伤势被验明,欺君之罪的罪名便如泰山压顶。额间冷汗涔涔而下,浸透了官帽的衬里。
王承恩负手立于太湖石旁,望着满园月色,忽然开口:“阁老,郡主终究是天家血脉。”
周延儒喉间发紧,强压下心头惊涛:“陛下莫非是要偏袒郡主?我儿受此重伤,难道就该白白咽下这口气?” 说着,眼眶竟泛起泪光。
王承恩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还有一事,阁老怕是不必再筹备山东军务了。”
这话如惊雷炸响,周延儒踉跄半步,扶住廊柱才勉强站稳:“什么?山东军情十万火急,陛下难道要坐视清军南下?” 他望着王承恩高深莫测的笑容,忽觉后颈发凉,仿佛已看见朝堂之上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
王承恩朝着皇宫方向恭恭敬敬地拱手,蟒袍上的流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声音不疾不徐:“游击将军刘庆已向陛下请旨,回河南点齐兵马,亲率大军奔赴山东,阻击南下的清军。” 话音落地,仿若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惊起千层浪。
周延儒闻言,身形剧烈摇晃,差点站立不稳,伸手死死扶住廊柱,喉间溢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他?他竟然带兵去?那河南怎么办?流贼猖獗,一旦趁机反扑,谁来抵挡?” 他的声音颤抖,满是惊惶与不甘,眼中的震惊与愤怒几乎要喷薄而出。
王承恩轻轻摇头,脸上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笑意,语气依旧淡然:“周大人,这其中缘由,就非咱家所能知晓的了。咱家不过是个传旨的奴才,能与大人说的,也就这么多了。” 说罢,双手交叠,垂首立于一旁,不再多言。
就在这时,太医匆匆从后院赶来,脚步急促,额间还沁着细密的汗珠。他快步走到王承恩身边,微微俯身,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王承恩原本淡然的神色瞬间变得冷峻,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转头看向周延儒,语气冰冷,字字如刀:“周大人,你可知罪?”
周延儒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冷汗顺着脊背不断滑落,浸湿了内衬。他满脸绝望,声音带着哭腔:“公公!难道皇家女将我儿伤成废人,竟也无罪?这世间还有公道吗?” 他双目通红,几近癫狂,仿佛一头困兽。
王承恩神色阴沉,冷声道:“周大人,咱家早就说过,郡主再如何,也是天家血脉。冒犯天家,该当何罪,大人心里应当清楚。” 说罢,他转头,对着身旁的御前侍卫沉声道:“去,把郡主请出来,带回宫去!” 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多时,朱芷蘅在两名侍卫的 “护送” 下,缓缓走出房门。她一袭素衣,神色平静如水,不见丝毫慌乱,只是眼神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哀伤。她一步一步,朝着府外走去,身姿挺拔,仿若一株在寒风中挺立的孤松。
府外,桃红与丁四三人才赶到府外,见御前侍卫林立,便在外观望,远远望见朱芷蘅被侍卫带出,心中大急,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声音里满是担忧与慌乱:“殿下!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芷蘅在被带出府前,已得知自己将被带入宫中。虽然暂时摆脱了周家的束缚,有了一丝解脱之感,但她也深知,入宫之后,等待自己的未必是光明坦途,只怕也是危机四伏。
此刻见到桃红,她心中一动,以她的聪慧,定能猜到此事与刘庆有关。虽然不知刘庆究竟用了什么办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但她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决绝:“桃红,你可以回开封了,不必再回王府。从此,你自由了。”
桃红一听,急得大哭起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殿下!刘将军已经面圣了!你到底怎么了?” 她一边哭,一边想要冲过去拉住朱芷蘅,却被一旁的丁四眼疾手快地拦住。
丁四紧紧拉住桃红,低声道:“别冲动!那是御前侍卫,你过不去的!”
朱芷蘅看着桃红,眼圈泛红,声音哽咽:“桃红,记住,你自由了。回家去吧,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话未说完,她已转身,在侍卫的簇拥下,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周延儒踉跄着扶住廊柱,指甲深深掐进雕花檀木里,将满心的不甘都宣泄在这坚硬的木头上。月光如水,洒在他花白的鬓角,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愈发深邃,宛如一道道沟壑。他感觉自己苦心经营的棋局,在即将大功告成之际,被陛下亲手搅得粉碎。老泪顺着他皱巴巴的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蟒袍的补子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好一个陛下,你是什么都知道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怨恨,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突然,他仰天长啸,凄厉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刘庆!我周家与你势不两立!” 那声音中带着刻骨的仇恨,在首辅府的上空回荡,惊起了栖息在屋檐下的几只寒鸦,扑棱棱地飞向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