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士兵们撬开粮车,金黄的粟米倾泻而下时,百姓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哭声。
那个怀抱婴儿的妇人跪在泥地里,捧着粟米亲吻,泪水滴落在粮食上。刘庆望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比在战场上厮杀更疲惫。
他知道,这一决定或许会让他在朝中本就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但此刻,他只能选择做一个对得起良心的人。
队伍再次启程时,辎重车轻了许多,可将士们的脚步却依旧沉重。刘庆望着前方漫漫归途,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 河南的局势、朝中的暗流,还有那些不知何时会再次席卷而来的战火,都像乌云般笼罩在他的头顶。
杨仪的青骢马踏碎路边积水,溅起的泥点沾在刘庆玄铁甲胄的麒麟补子上。将军,你这是何苦!
他攥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望着正在卸粮的车队,眼中满是痛惜,金银已悉数送往京师,余下粮草皆是命脉,如今......
刘庆抬手拦住他的话,目光扫过远处百姓捧着粟米跪地叩谢的场景。风卷起他染血的披风,露出内里打着补丁的素色中衣你当我不知轻重?
他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三分疲惫,千万两白银,山东上下哪双眼睛不盯着?京中那些官老爷,哪个不是虎视眈眈?与其被人咬着不放,不如送与陛下做个投名状。
杨仪仍不甘心,马鞭狠狠抽在路边枯树上:可我已谋划好,要用这批粮草换取铁矿,锻造更多火铳......
那些东西还不够? 刘庆指了指辎重车上堆积的镶宝石马鞍、西洋自鸣钟,前朝瓷器,丝绸等,这些都是从阿巴泰手中缴获的珍玩,心道若在后世,这些物件买下整座北京城都绰绰有余。
杨仪撇撇嘴我拿这些东西还显麻烦,莫非让我用它去换铁矿?怕是真有人拿去当夜壶用!
提及矿石,杨仪神色稍缓,不由言道小宋集。工匠们日夜锻造火铳、打磨开花弹,正是这支军队克敌制胜的关键。确实该去看看。
刘庆摩挲着马背的燧发火铳,此番回河南,先在仪封落脚。小宋集,我是要去看看。
车队缓缓前行,满载辎重的骡车压得官道吱呀作响。三日行程至东昌府,刘庆望着城头斑驳的
匾额,心中泛起不安。
山东局势诡谲,自清军退去,各级衙门竟无一人出面交接,如今带着这许多战利品招摇过市,犹如怀璧夜行。
将军,进城休整? 杨仪勒住马,目光扫过紧闭的城门。
刘庆摇摇头,正要下令绕道,忽闻号角声破空而来。东昌府南门外,绯袍紫带的官员们鱼贯而出,山东巡抚的孔雀补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布政使司的蓝缎官袍与按察使司的獬豸补子交织成一片,都指挥使司的铁甲军列阵两侧,枪尖寒光映得人睁不开眼。
这阵势...... 杨仪手按刀柄,怕是来者不善。
刘庆却挺直腰板,拍了拍战马的鬃毛。他早知这一路不会太平,只是没想到,山东的大员们竟会在此设下 夹道欢迎 的阵仗。
暮春的东昌府城楼沐浴在残阳余晖中,山东巡抚方大猷身着孔雀补服,蟒纹玉带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他望着官道上缓缓而来的明军车队,目光在堆积如山的辎重车上停留片刻,随即堆起满面笑容。布政使司陈灿、提刑按察使司黄希宪、都指挥使司杨国柱等一众大员,皆按品阶列队于道旁,绯袍紫带与明军残破的战旗相映成趣。
刘将军劳苦功高! 方大猷率先迎上,袍袖扫过刘庆染血的甲胄,此等驱逐鞑虏的奇功,实乃我大明之幸! 他身后的官员们纷纷附和,唯有目光不时瞟向那些满载珍玩火器的骡马车,眼中的异样一扫而尽。
刘庆翻身下马,玄铁甲胄碰撞出清脆声响,他抱拳行礼时,腰间平虏侯印隐约可见:方大人过誉,刘某不过是尽臣子本分。 说罢,他侧身让过,示意车队继续前行,却见杨国柱突然跨出一步,铁靴重重踏在石板路上:将军这缴获的辎重,可着实不少啊!
夜幕降临时,东昌府衙内张灯结彩。金丝楠木长案上摆满了鲁菜珍馐,熊掌、猩唇在烛火下泛着油光,却不及众人紧盯辎重的目光炽热。方大猷举起镶金边的玉杯,笑道:听闻将军军中藏有佳酿,今日何不与我等共赏?
刘庆抚掌大笑,示意亲兵抬上酒坛。封泥碎裂的刹那,浓郁的酒香四溢,正是产自仪封的 仪封春。
陈灿浅抿一口,突然抚须吟道:琼浆玉液出仪封,醉倒八仙亦从容。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逢?
众人纷纷叫好,却见黄希宪冷笑一声:陈大人好诗!不过刘将军,不知能否也赋诗一首,以助酒兴?
场中骤然安静,众人目光齐聚刘庆。只见他不慌不忙,端起粗陶酒碗,仰头饮尽,一抹嘴角笑道:刘某一介武夫,不懂什么风雅,但见这酒如血,倒想起战场上的厮杀。 他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
铁骑踏破济南城,血溅征袍战鼓鸣。
仪封春酿男儿血,醉卧沙场笑此生!
诗句如惊雷炸响,满堂皆惊。方大猷手中的玉杯险些跌落,喃喃道:刘将军文采斐然,竟不输于翰林学士!
然而赞叹声未落,杨国柱已重重拍案,震得酒盏中的琼浆四溅:好诗!好诗!不过刘将军,这些缴获的辎重,本是建奴从山东掠走之物,理当归还!
刘庆挑眉一笑,指尖摩挲着碗沿:杨大人这话可笑。我只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谁缴获的,便是谁的。
放肆! 杨国柱猛地起身,腰间佩剑出鞘半寸,这些都是山东百姓的血汗!你休想......
住口! 刘庆突然暴喝,声如洪钟。他缓缓起身,玄铁甲胄在烛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我军血战济南,死伤过半,张城西将军率千人舍命冲锋,尸骨无存! 他扫视全场,目光如刀,那时诸位大人在哪里?如今却来谈什么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