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舞却摇头,从袖中摸出半块糖糕:妾不爱金饰,只望郎君平安。
更深人静时,刘庆独坐在檐下,望着修缮过半的庭院,忽闻远处更夫敲梆:小心火烛 —— 声音穿过新栽的绿竹,惊起池边宿鸟。
他摸出火铳轻轻擦拭,铳身上
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恍若当年济南城头的血色朝阳。
花舞轻挪莲步,挨着刘庆坐下,月白裙裾扫过他膝头。她指尖抚过他腰间,忽然将螓首轻靠在他肩头:郎君,这京城的日子,要过多久?
刘庆搁下火铳,长臂环住她纤细腰肢,一生一世。 他下颌蹭过她发顶,闻得茉莉香混着烟火气,忽觉这乱世里的相守,竟比战场上的厮杀更教人贪恋。
一生一世...... 花舞重复着,忽然落下泪来。她抬袖拭泪,却将胭脂蹭在袖角:妾是欢喜的。只是...... 她望着后园新栽的芭蕉,妾不懂管家理事,连厨下之事也笨手笨脚,如何担得起
一生一世
傻话。 刘庆捏住她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见她眼中水雾蒙蒙,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忽而轻笑,你且记住 —— 他声音放得极轻,呵出的热气掠过她耳畔,在刘某眼里,你比千军万马更紧要。
花舞耳尖骤红,指尖不自觉攥紧他衣襟,郎君又打趣我。 她轻捶他胸口,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按在竹椅上。暮色透过窗纸,将两人影子投在墙上,恍若一幅褪色的春宫图。
刘庆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忽觉喉间发紧,俯身咬住她耳垂:不打趣你,只疼你。
花舞嘤咛一声,双手抵在他胸前,郎君...... 她气息紊乱,任他将自己抱起,绣鞋踢翻了脚边的火铳。
刘庆轻吟道“轻拥花舞步生烟,恰似惊鸿落我肩。娇躯袅袅盈怀处,眸含春水映情绵 。”
厢房内,纱帐轻晃。更漏声中,烛火忽明忽暗。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见她发间木樨花跌落,这宅子虽凶,却比金銮殿安稳。
花舞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烛火,忽然觉得,这被世人忌讳的凶宅,竟成了她最想终老的地方。
窗外夜风掠过竹梢,发出沙沙轻响。花舞在喘息中听见远处打更声,她攥紧他后背,忽然明白:在这乱世,能被心上人抱在怀里,便是最奢侈的安稳。
送别那日,刘庆立在朝阳门斑驳的城楼下,看着高名衡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曾几何时,那位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意气风发的老者,自从调任兵部右侍郎,短短时日,鬓发已如覆霜雪,如今佝偻着背坐在马车上,车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他疲惫的面容。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扬起阵阵尘土,渐渐模糊了刘庆的视线,他心中酸涩难当,像是堵着一团化不开的棉絮。
当他自己踏出城门的刹那,敏锐如他,瞬间感知到数道如芒在背的窥视目光。他佯装不知,面上神色未改,只是伸手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缓步前行。暗处的目光如无形的绳索,紧紧缠绕着他,他却在心底冷笑 —— 这京城,果然容不得他有半分喘息。
李过与宋献策勒马停在彰义门外。护城河波光粼粼,映得城头 剿贼安民 的黄旗猎猎作响。
宋献策掀开车帘,望着瓮城墙上悬赏的 闯贼首级值万两 榜文,指尖摩挲着袖中罗盘:过将军,可还记得南阳城中相术口诀?
李过攥着马鞭的手青筋暴起,指腹划过腰间短刀。他望着往来商旅中偶尔闪过的锦衣卫飞鱼服,压低声音:先生,某这已记得。
二人卸去征袍,换上灰布道袍。宋献策往脸上抹了把灶灰,将罗盘往胸前一挂,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城门口的兵卒掀开马车帘,见里面堆着卦幡、龟甲,挥挥手便放行。五钱入城税落入兵卒腰包时,李过听见对方嘀咕:这年头,连牛鼻子老道都来京城讨生活。
进得城来,李过登时被眼前景象震住 —— 青石板路宽可跑马,两侧商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的绫罗晃得人眼花,食肆飘来的糖糕香勾得他腹中饥饿。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皮囊,触到里面硬硬的玉米面饼,忽然想起商洛山中啃树皮的日子。
跟着香火走。 宋献策拽了拽他袖子,往城隍庙方向而去。夕阳漫过飞檐,将二人影子拉得老长。
李过望着宋献策后背,想起三年前这人在米脂县街头摆摊,自诩 ,实则靠替人写家书换窝头,如今却真成了李自成帐下的 宋军师。
城隍庙前人群熙攘,宋献策寻了块空地,敲起铜钲。李过往地上铺了块破布,摆上龟甲,忽闻身后有人低语:瞧这老道,倒比白云观的看上去更像是个道士。
宋献策轻晃铜钲,龟甲在青石板上转出清脆声响。他朝那小厮挑眉:小哥若是信不过,只管去白云观求签,若比张某算得准,张某倒贴十两银子。
小厮咬了咬牙,摸出枚铜钱搁在卦幡下:那你且算算我家小姐的姻缘。
宋献策扫过他靴底沾的朱砂泥,指尖捏起一撮香灰撒在龟甲上,忽而抚掌笑道:妙啊!香灰聚作并蒂莲,小姐命中自有贵人牵。不过... 他指尖划过龟甲裂纹,莲心带苦,须防西北方来的露水姻缘。
西北方? 小厮凑近,莫不是...?
天机不可尽言。 宋献策将铜钱收入袖中,而他的摊子也吸引来一众人等,这江湖术法,纵然知道十试九不灵,但也不妨碍看个热闹。
街角卖糖糕的老汉盯着自己,便招手道:老丈可是要问生计?
老汉搓着皴裂的手过来:先生瞧瞧,我这糖糕摊儿咋总招苍蝇?
宋献策扫过他担子里的糖块,取过一根草茎在掌心摆弄:老丈可曾想过,将薄荷研末撒在竹帘上?蝇虫避其味,自然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