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踏出厢房,忽闻大门铜环叩响。刘庆蹙眉自语:晨露未曦,何人叩门?
启门见是桃红,不由讶然:城门方开,桃红姑娘如何这般神速?
桃红挎着竹篮,裙裾犹带晨露,撇嘴道:当奴婢愿意起早?还不是殿下四更天就叫我下山,这城门一开,我就进来了!说着跺了跺沾泥的绣鞋,一个说斩断尘缘,一个道再无瓜葛,偏生折腾得奴婢两头跑!
刘庆拱手长揖:有劳桃红姑娘。
桃红凤目流转,上下打量他面色,语气稍缓:可大安了?
已无碍。刘庆侧身让路,桃红却径自挤过,风风火火直奔庖厨:且去给你熬碗热粥。
厨下尚有......话音未落,桃红已掀开陶瓮,见昨日饭菜原封未动,顿时竖眉:竟一日未食?
刘庆讪讪道:实无胃口。
桃红查验药碗确已饮尽,叹道:这般不知自爱!药石再灵,也需谷气扶持。边说边挽袖生火,俨然一副管家嬷嬷模样。
刘庆暗忖:这小妮子教训人的架势,倒与嬷嬷一般无二。
待炊烟袅起,桃红捧着青瓷碗进来,见床头案几上那盒精致点心,霎时冷脸:可是那狐媚子回来了?
非也。刘庆强压不悦,此乃顺天府尹刘大人所赠。
桃红嗤笑,丹唇轻启:倒是忘了,侯爷如今金贵得很,连府尹大人都要登门献媚。语带讥诮,手上却将粥碗轻轻搁在远离糕点的另一侧案几上。
刘庆闻言浅笑,不欲多言花舞之事,恐又惹这小姑奶奶不悦,只道:你且看看,若合口味便用些罢,我实无甚食欲。
桃红搁下青瓷粥碗,素手轻启食盒,但见其中糕点玲珑剔透,不由讶然:这酥点倒是精巧,倒似庆芳斋的手艺。
府尹大人言是其夫人亲手所制。刘庆随口道。
桃红轻嗤一声:谁家夫人有这般手艺?这般精致的茶点,便是专司茶膳的厨娘也未必做得出来。说着拈起一块含入口中,顿觉唇齿生香,余下的我带回庵中,也让殿下尝尝鲜。自入京以来,她还未曾尝过这等点心。
刘庆颔首:都带去吧。
桃红又启下层,见各层点心形制各异,不由啧啧称奇。忽见她神色一变,从夹层中取出一叠桑皮纸:这下我倒是信了,确是府尹所赠无疑。
刘庆挑眉:此话怎讲?
桃红递过那叠银票:喏,你且看。
刘庆接过细数,竟有万两之巨,不由冷笑: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桃红疑惑道:你如今无官无职,他送你这些银子作甚?
不过是为保乌纱性命罢了。刘庆淡淡道。
桃红似懂非懂地了一声:这下你倒宽裕了,也省得殿下总惦记着要接济你。
刘庆闻言一怔:殿下她......
你当真看不出殿下的心思?桃红叹息。
刘庆眉头深锁:可那日我去见她,她分明说......
我虽不知殿下所想,桃红打断道,但见她为你之事寝食难安。若非如此,岂会天未明就差我进城?
刘庆心中一紧:那我......
罢了!桃红冷笑,莫不是那狐媚子走了,才又想起殿下的好?殿下如今......怕是不愿见你。说着将粥碗递来,趁温喝了吧。
刘庆望着这清汤寡水的杂粮粥,虽无甚食欲,也只得勉强饮下。恰逢工匠们前来请安,各自往后院去了。
桃红忽问道:你当真要在此久住?
刘庆默然颔首:眼下......也只得如此了。
桃红闻言,杏眼圆睁:这宅子阴气甚重,侯爷可曾供奉殿下送来的佛像?
刘庆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前日收下佛像后便束之高阁。此刻被问起,不免讪讪:尚未及安置。
难怪侯爷染恙!桃红拍案而起,罗袖带翻了茶盏,殿下诚心礼佛求来的开光佛像,侯爷竟这般轻慢,岂不寒了殿下的心?
刘庆只得告饶:这便去供奉。
桃红冷哼一声:若是早请了佛像镇宅,那狐媚子岂敢作祟?定是吸了侯爷的元阳,才致...话到此处,忽觉失言,霎时霞飞双颊。
刘庆扶额苦笑:人食五谷,染恙再寻常不过。
那她为何仓皇遁走?桃红不依不饶,分明是见侯爷已无利可图。从今往后,奴婢就在此守着,若那妖孽再来...说着竟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皓腕。
刘庆见她这般情状,忍俊不禁:你待如何?
拼了这条性命!桃红梗着脖颈,活似只炸毛的鹌鹑。
刘庆忽忆起她方才言语,诧异道:你说要长居于此?
桃红耳根红得滴血,强作镇定道:殿下忧心侯爷无人照料,命奴婢...命奴婢...越说声如蚊蚋,殿下说山中清修本不该留侍女,如今...如今算是给奴婢寻个归宿...
刘庆不疑有他:既如此,你且住下。宅中空屋甚多,不必拘礼,彼此照应便是。
桃红绞着衣带,偷眼看他:殿下还说...若侯爷待奴婢不好...声音细若游丝,定不轻饶...
刘庆愈觉蹊跷:殿下这话好生古怪。你安心住下便是。
忽见桃红抬首,秋水般的眸子直勾勾望来,朱唇轻颤:侯爷当真...当真不明白?
刘庆茫然:明白什么?
奴婢...奴婢去市集采买!桃红突然转身,罗裙翻飞如蝶,逃也似地奔向院门。留下刘庆独坐庭中,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忽觉春风拂面,竟带了几分灼热。
刘庆望着那抹翠色身影慌慌张张消失在月洞门外,不由怔忡:这丫头究竟要我明白什么?
既已病愈,便不必终日卧床。信步踱至后院,但见昔日破败的凉亭已焕然一新,飞檐翘角间竟比旧时更添几分雅致。青石小径蜿蜒曲折,分明是花舞生前最爱说的曲径通幽之景。指尖抚过新漆的栏杆,心头蓦地一痛——既费心布置这般景致,又为何要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