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奏。” 崇祯的声音冷得像冰,“周延儒着即革职,押入诏狱。陈演暂摄首辅之职,即刻整备粮草,驰援武昌。” 他忽然剧烈咳嗽,手帕上咳出的血珠滴在 “招抚” 二字上,“再有敢言‘招抚’者,杀无赦!”
桃红挎着竹篮自坊市归来,篮中菘菜还沾着露水。穿过月洞门时,见刘庆独坐凉亭,背影映在太湖石上,竟比那石还要冷硬三分。
郎君...她轻提裙裾踏上石阶,素手覆上他青筋微凸的手背,又在想她?
刘庆掌心翻转,将她柔荑裹住:不过闲来胡思...话音未落,忽觉手背一凉,原是桃红腕间玉镯沾了春雨,正贴着他手掌滑动。
今日市井可热闹了。桃红忽凑近耳语,呵气如兰,周阁老下了诏狱!
什么?刘庆指尖一颤。亭角铜铃恰被风吹响,惊起檐下一双燕子。
桃红顺势偎入他怀中,却忍不住战栗:听说张献忠在武昌...喉头滚动几下,竟驱民为两脚羊...话到此处,忽想起市井老妪说的婴孩蒸笼,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刘庆揽住她纤腰,觉出怀中人瑟瑟如秋风落叶。这腰肢比初来时丰润些许,想是近日调理得当。
开封若破,怕也是如此。桃红将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还好郎君当日能解开封之围,要不然...想想都可怕。
人心如渊。刘庆望着池中残荷,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桃红仰起脸,还有着心有余悸:那张献忠竟敢称帝,国号大西。陛下龙颜大怒,说周阁老之策误国...
养虎为患。刘庆冷笑。
忽见桃红眼中闪过希冀:郎君说...陛下会不会重新启用您?
莫做此想。他屈指弹去她发间柳絮,倒是你...指尖划过粉腮,越发水灵了。
桃红霎时羞红脸:都是郎君...调教得好。最后几字细如蚊呐。
刘庆起身道:今日为夫下厨...
不可!桃红竟急得拽住他衣袖,君子远庖厨,何况侯爷!说着抱紧了他,若让殿下知道奴婢让您沾油烟...
够了!刘庆甩袖莫再提她!
桃红泪落如珠,竟伏地啜泣起来。刘庆长叹一声,终是俯身将人扶起。小丫头哭得一抽一抽,连金雀钗都歪了。
罢了...他拭去那脸上泪痕,今吃你做的鲈鱼脍可好?
檐外忽落急雨,打得新荷噼啪作响。那雨声里,恍惚混着远山梵钟,也不知来自哪个古刹。
乾清宫内,龙涎香混着焚烧奏章的焦糊味,在盛夏的热浪中蒸腾。崇祯皇帝猛地将武昌塘报摔向蟠龙柱,黄纸卷着朱批在半空展开,“屠城”“食人” 等字迹如狰狞血符,惊得梁间栖息的夜枭发出凄厉嘶鸣。
“周延儒!周延儒!” 他的龙靴重重碾过满地狼藉,靴底金线绣的海水江崖纹将 “招抚” 二字踏得支离破碎,“你这误国奸贼!”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内阁首辅陈演伏在金砖地上,蟒袍下摆已被雨水浸透。他偷瞄御案上寒光凛凛的尚方宝剑,想起昨日周延儒被拖出午门时,冠冕滚落,白发在雨水中如乱草般飘散。
“陛下息怒!” 礼部尚书林欲楫膝行半步,象牙笏板磕在青砖上发出脆响,“周延儒蒙蔽圣听,推行招抚之策,致使流贼坐大,此罪当诛九族!” 他袖中藏着弹劾周延儒的密折,密密麻麻的字迹里,藏着半年前被克扣的科举经费。
“诛九族?” 崇祯抓起案头的狼毫,笔尖在朱砂砚中搅出浓稠血涡,“朕要将他千刀万剐!” 墨汁飞溅在《皇明祖训》上,将 “仁政” 二字染成暗红。
吏部尚书李遇知突然叩首,额头撞得金砖咚咚作响:“陛下,周延儒结党营私,任人唯亲!其门生遍布六部,去年漕运贪墨案,便是他一手遮掩!” 他想起上月被周延儒弹劾的同僚,狱中传来的消息说,那人十指已被夹断。
刑部尚书徐石麒展开一卷泛黄账册,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臣查获周延儒贪墨证据,仅去年一年,便收受地方官员贿赂白银二十万两!这些民脂民膏,本可购置十万石军粮!” 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每一笔都沾着灾民的血泪。
“够了!” 崇祯将朱笔狠狠掷出,笔尖深深钉入殿柱,“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谏!” 他的目光扫过群臣,落在魏藻德身上,“魏卿,你也认为招抚是良策?”
魏藻德浑身如坠冰窖,想起周延儒倒台前塞给他的玉扳指,此刻正藏在袖中发烫。他伏地叩首,冷汗浸透官服:“臣罪该万死!周延儒巧言令色,臣被其蒙蔽,恳请陛下治罪!”
崇祯凝视着魏藻德颤抖的身影,殿外雨声如鼓,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朝堂之上,陈演老迈怯懦,难堪大任;其余大臣或明哲保身,或庸碌无为。他的目光扫过群臣,心中涌起一阵悲凉。这大厦将倾之际,竟无一人能为他分忧解难。
“魏藻德。” 崇祯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殿内众人皆屏息凝神,不知陛下心意。“朕看你机敏干练,且能及时认清局势。” 崇祯顿了顿,目光灼灼,“着即升任文渊阁大学士,入值内阁,参预机务。望你能为朕分忧,匡扶这社稷江山。”
魏藻德听闻此言,先是一怔,随即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 “咚咚” 声响:“臣谢陛下隆恩!必当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他心中狂喜,没想到在这风云变幻之际,自己竟能获此提拔,从此位极人臣。然而,他也深知,这荣耀背后,是陛下沉甸甸的期望,更是如履薄冰的责任。
殿内群臣皆露出惊讶之色,窃窃私语声在雨声中若隐若现。有人羡慕魏藻德的好运,有人则暗暗担忧,不知这新上任的大学士能否担起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