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林欲楫见众人皆被崇祯的怒火震慑,微微颤抖着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步,声音虽带着几分忐忑,却也清晰地在殿内回荡:“陛下,臣国朝鲜王李倧嫡女孝明郡主李氏已至京城,携国书求我大明发兵,助其抵御多尔衮之军。朝鲜称愿以岁贡翻倍、割让沿江三城为酬,只求上国施以援手,解其倒悬之急。”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又泛起一阵骚动。官员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混着雨声,在殿内交织成一片嘈杂。
崇祯缓缓闭上双眼,疲惫地靠在龙椅上。他的眉头紧紧皱起,仿佛那是两道难以逾越的沟壑。口中喃喃自语:“发兵,发兵…… 朕拿什么发兵?朝鲜远在海外,舟车劳顿,钱粮耗费巨大。如今巴蜀告急,流贼肆虐,国内烽烟四起,朕的大军都被困在这烂摊子之中,哪还有余力去管朝鲜之事?可若不救,我大明‘天朝上国’的颜面何存?日后又如何让藩属国信服?”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透着深深的无奈与绝望。想起这些年来,内有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作乱,外有满清虎视眈眈,自己虽殚精竭虑,却总是顾此失彼,局面愈发不可收拾。如今朝鲜求援,看似是彰显国威的机会,实则是一个烫手山芋。
首辅陈演见状,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依臣之见,朝鲜之事可暂且缓议。当下应以平定巴蜀流贼为首要,待国内局势稳定,再腾出手来教训多尔衮不迟。”
“缓议,缓议……” 崇祯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血丝,“每次都是缓议!等缓到最后,一切都晚了!可如今即刻发兵朝鲜,只怕国内会乱得更彻底。” 他的目光扫过群臣,希望能从众人脸上找到一丝破局的希望,可看到的却只是一片惶恐与无措。
礼部尚书林欲楫又道:“陛下,郡主还在驿馆等候圣裁。若迟迟不答复,恐生变故。且朝鲜若落入多尔衮之手,满清势力大增,日后必成我大明心腹大患。”
崇祯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如同被千万根乱麻缠绕。他想起太祖皇帝打下这大明江山时的意气风发,再看看如今自己面临的困境,心中满是苦涩。“让那朝鲜郡主暂且在京等候,朕…… 朕自会权衡利弊,再做定夺。退朝吧!”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仿佛这简单的动作,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崇祯望着群臣退去的背影,龙袍下摆扫过丹陛上未干的墨迹。雨声渐弱,檐角铜铃却在穿堂风中轻响,恍若无数细针在扎他的心。“大伴,你说朕当如何?” 他的声音低得像落在青砖上的雨珠,转瞬便被寂静吞噬。
王承恩从鎏金屏风后转出,蟒纹袖口拂过烛台,灯芯忽地爆起一朵灯花。他望着崇祯眼下浓重的青黑,想起今早看见的《皇明祖训》—— 书页间夹着的朝鲜国书,金粉字迹已被水渍晕染。“陛下可还记得平虏侯?” 他刻意将 “侯” 字咬得极轻,像含着一片易碎的琉璃。
崇祯的指尖骤然攥紧龙椅扶手,檀香木上的蟠龙纹硌得掌心发疼。“刘子承?” 他的语气里淬着冰,“他可是说过‘不再问兵戈’。” 烛火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光,映得瞳孔里的猜忌愈发浓重。
王承恩低头盯着金砖上的云龙纹,那图案与刘庆府中地砖竟有七分相似。“奴才想着,朝鲜与中原不同,平虏侯……”
他顿了顿,见崇祯眉峰微动,忙又补道,“且他如今赋闲,陛下若垂询,亦是君臣相知的美谈。”
“美谈?” 崇祯忽然冷笑。
王承恩的后颈沁出冷汗,却仍硬着头皮道:“陛下若担心…… 可先召他入乾清宫,以朝鲜局势问之。”
崇祯沉默良久,殿外的雨彻底停了,只余檐角滴水声,答答如叩心门。他忽而起身,龙袍在青砖上拖出细碎的响:“不必了。”
他走向承乾宫方向,金丝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朕的大明,还不至于要靠一个闲云野鹤来撑门面。”
王承恩望着帝王的背影,忽然想起刘庆府中那株老梅 —— 腊月开得极盛,却在初春时无故枯死。
刘庆斜倚在槐荫下的竹榻上,看桃红蹲在葡萄架下摘茉莉。她素色罗裙沾着晨露,发间插着的玉簪是他前日从琉璃厂淘的,碎钻在阳光下闪得人眼晕。“去坊间寻几个仆从吧。”
他晃了晃手中的冰镇酸梅汤,琥珀色的汤汁里浮着几枚青杏,“总不能让我的桃红娘子,天天亲自动手浣衣下厨。”
桃红捏着茉莉花的指尖顿了顿,花瓣上的露水恰好落在她腕间银镯上,发出清响。“如今这样便好。”
她将花束放进青瓷碗,碗底的并蒂莲纹与她裙上的刺绣相映成趣,“在王府为奴时,哪敢想有一日能在这槐荫下,给郎君做酸梅汤?”
刘庆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罗纱滑过掌心,触感比江南贡的丝绸更柔软。“人人生而平等,哪有什么该做不该做?”
他指尖掠过她耳后薄红的肌肤,忽然想起战场上那些冻僵的士卒,他们的手也如桃红这般柔软过,“你总把自己困在‘奴婢’的壳里,倒显得我苛待你了。”
桃红忽然笑出声,肩头的茉莉花抖落几朵,掉在他的青衫上。“郎君说得是,” 她起身时,裙角扫过竹榻边缘的《孙子兵法》,书页间夹着的桃花笺露出一角,那是花舞临终前写的半句诗,“可妾就愿做郎君的奴婢,只此一生,再不羡仙。”
刘庆望着她转身走向厨房的背影,罗裙在竹影间若隐若现,恍若画中走出的仙子。
崇祯踏入承乾宫时,铜漏刚刚滴完第三壶。秀娥扶着腰从软榻上起身,月白寝衣下的小腹已高高隆起,像春日里饱满的杏子。她鬓边斜插的茉莉沾着夜露,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陛下今日面色不佳。” 她亲手斟了盏牛乳杏仁茶,琥珀色的茶汤里浮着几片玫瑰花瓣,“可是朝中事务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