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盯着他脚边堆积的小儿颅骨,想起昨日路过成都南门时,那些被剥皮挂在城楼上的乡绅。他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八大王,你我当初起誓
不屠城、不杀降 ,如今......
屁的誓言! 张献忠突然拔刀,刀尖挑起李自成的腰带,没这累累白骨,哪来的帝王基业?你莫要忘记武昌,你手中的人命也是不少,你若怕脏了手,便带着你的
仁义之师
滚!
冷雨突然变大,栈道上的积水漫过马镫。李自成回望来路,仿佛还能看见成都城外那场冲天大火 —— 张献忠为了逼他留下,竟下令焚了他驻军的武侯祠。他握紧拳头,指甲刺破掌心,血珠混着雨水滴在青石板上,宛如一串泣血的脚印。
传孤令, 他的声音混着雨幕,第一次用了
字,过了阳平关,凡遇张献忠部,格杀勿论。 刘体纯愣了一下,却在触及他眼底的冰寒时,猛地跪倒:末将遵命!
与此同时,汉中城的孙传庭正对着舆图苦笑。案头塘报上 李自成出川 的朱砂批红像道血口子,撕开了他苦心经营的防线。
他望着沙盘上代表明军的蓝旗,想起三年前在潼关原,正是这股
让他险些丧命,他头很疼,这李自成就如那打不死的小强,自己于潼关防他,却不料将他打残后,他竟然能从四川又进了陕西。
督师, 中军参将递来密信,张献忠在成都铸
大顺通宝 ,竟用孩童胫骨做范......
够了! 孙传庭踢翻烛台,火舌舔着 固守汉中 的军令状,传我将令:调集三边精锐,死守褒斜道!
三更的梆子声在汉中城头响起时,李自成已率军抵达褒谷口。他望着谷口两侧的悬崖,忽然想起年轻时跟着舅父高迎祥闯关中的岁月。那时他们没有铠甲,没有火炮,只有一股不怕死的狠劲。他摸出怀中半块焦饼,如今饼上的芝麻早已掉光,却还留着淡淡的奶香。
刘体纯的铁鞭挥落,数千闯军如潮水般涌入谷口。孙传庭站在城头,看着明军阵脚瞬间崩溃,忽然想起杨嗣昌临死前的预言:流寇入陕,天下危矣。 他解下腰间的尚方宝剑,剑尖指向西安方向,那里,正是李自成的下一个目标。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西安城的钟鼓楼被炮火震得嗡嗡作响。李自成坐在秦王府的金銮殿上,听着属下禀报登基事宜,天命所归。他摸了摸龙椅扶手上的蟠龙,那龙角竟与张献忠胸前的豹子纹身有几分相似。
国号
大顺
他对牛金星道,建元
永昌 。张献忠那厮称得,我如何称不得。 李自成猛地起身,那犹如戏袍的龙袍扫过御案,刚写好的 奉天讨虏 诏书被风掀起,墨迹未干的
字在阳光下,宛如一滴凝固的血。
刘体纯捧着玉玺进来时,看见李自成正望着窗外的飞雪。那雪花落在他的皇冠上,瞬间融化,像极了朝鲜战场上的霜。闯王,不,陛下, 刘体纯跪地叩首,这是从秦王府地窖找到的传国玉玺......
李自成接过玉玺,指尖抚过 受命于天 的刻痕,忽然轻笑出声“哈哈,这难道不是天意?”
他将玉玺掷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朕才是真正的受命于天。
崇祯十六年冬月,紫禁城的铜缸结着薄冰,崇祯帝用貂裘袖口擦去玻璃窗上的霜花,却见琉璃瓦上的积雪被风卷起,宛如撒向人间的纸钱。案头塘报如山,最上面那份 李自成西安称帝 的急报,朱砂批红已晕染成一片模糊的血渍 —— 他掷出的玉镇纸,至今还在案角留着裂痕。
陛下,孙传庭殉国的塘报......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的声音发颤,捧奏折的手缩进云纹袖中。崇祯盯着奏折上 褒斜道失守 四字,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他还在平台召见孙传庭,赐的尚方宝剑寒光犹在,如今却只剩 力战捐躯 四字。
传国玉玺...... 他突然抓住王承恩的手腕,指甲掐进对方苍老的皮肉,李自成那贼哪来的什么传国玉玺? 窗外突然响起鸦鸣,他猛地推开窗,一群乌鸦从煤山方向飞来,翅膀擦过檐角铜铃,发出丧钟般的闷响。
坤宁宫的暖阁里,周皇后正在缝补崇祯的旧龙袍。针脚穿过 奉天承运 的金线,忽然断了线 —— 她望着散落的金箔,想起三年前李自成破凤阳时,掘了皇陵的消息传来,陛下也是这般扯断了念珠。宫女捧着刚到的塘报进来,张献忠屠蜀 的密信让她绣针落地,扎进掌心的血珠,滴在龙袍的
字上。
陛下又在平台殿枯坐了。 王承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周皇后望着铜镜里自己憔悴的脸,忽然想起崇祯登基那日,他在皇极殿摔碎了万历年间的鎏金香炉,说 朕要重振朝纲。如今香炉的碎片还在库房,而朝纲早已如窗外的冰棱,轻轻一触便碎。
平台殿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燃得噼啪作响。崇祯用朱笔在 李自成 三字上画圈,笔尖戳破奏纸,墨汁渗到下面 张献忠铸钱用童骨 的密报上。他忽然想起天启年间,魏忠贤说 流寇不足为惧,那时他躲在信王府读书,窗外的海棠开得正艳。
煤山的老槐树在风雪中摇晃,崇祯帝踩着积雪登上观妙亭。脚下是暮色中的紫禁城,琉璃瓦在残阳下泛着冷光,他摸出怀中的金镶玉印,那是天启帝临终所授的
印,如今印文已被摩挲得平滑。
王承恩, 他的声音混着风雪,你说这传国玉玺,真能定天命吗? 老太监跪在雪地里,额头磕出的血洞瞬间被雪覆盖:陛下乃太祖高皇帝之后,天命所归......
天命? 崇祯突然狂笑,笑声惊起槐树上的乌鸦,李自成那贼得了枚假玉玺便是天命?张献忠屠蜀也是天命? 他扯开龙袍,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中衣,朕这龙袍下的血,难道不是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