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母望着儿媳眼底跳动的火苗,苍老的面容上泛起一丝不忍。她抚过膝头褪色的粗布,良久才道:“你和嫂嫂去吧,我腿脚不便就不去了,也替我上一柱香吧。” 说罢,她将目光转向窗外浓重的夜色,那里隐约传来更夫梆子声,一声接一声,敲得人心慌。
杨秀姑连忙应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碎银边缘的齿痕:“知道了,娘。” 她转身将碎银小心收进陶罐,陶罐里零星躺着几颗干瘪的红枣,是前日隔壁阿婆送来的年礼。油灯突然爆出一朵灯花,将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晃成破碎的剪影,恰似这乱世里摇摇欲坠的希望。
盛京的冬夜如同一口淬了冰的黑锅,沉沉扣在贝勒府的琉璃瓦上。多尔衮倚在紫檀木榻上,酒樽在指间缓缓转动,琥珀色的酒液映着烛火摇晃,恍若揉碎了半轮残月。布尔布泰的话犹在耳畔,那句 “莫再提朝鲜之事” 像根银针,生生扎进他心底最柔软处。
“你心里也是大清?还是你的儿子,那我儿子呢?” 他喉间溢出的低语被呼啸的北风撕成碎片。铜炉里的炭火噼啪爆开火星,映得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忽明忽暗。他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白玉酒杯重重砸在梨木案上。
窗外,雪粒子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似有人在急切叩门。正当他盯着杯底沉浮的冰块出神时,一道尖细的嗓音刺破夜色:“王爷!宫中来人,太后让您马上进宫!”
多尔衮握杯的手骤然收紧,酒液顺着杯沿滴落,在狐皮褥子上晕开深色痕迹。他霍然起身,玄色箭袖扫落案上的羊皮舆图,面上先是闪过狂喜,嘴角尚未勾起便又沉沉压下,眼底翻涌着狐疑:“何事?”
“不知,只是让王爷速速进宫。” 门外侍卫的声音透着股哆嗦,似被北风冻得发颤。
多尔衮摩挲着腰间镶金错银的匕首,浓眉拧成个死结。更漏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梆子刚敲过三更,这深更半夜的召见... 他忽抓起猩红的貂裘披风甩在肩头,大步跨出门去。
廊下灯笼在风中剧烈摇晃,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跟着小太监穿过覆满薄雪的宫道时,檐角冰棱突然坠落,“叮” 地砸在青砖上,惊得多尔衮下意识按住刀柄。远处坤宁宫的灯火明明灭灭,似在无声诉说着宫墙内的隐秘。
坤宁宫内烛火摇曳,鎏金兽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腾,却驱不散弥漫在殿内的寒意。布尔布泰怀抱幼子端坐在凤榻之上,明黄织金缎袍衬得她面容愈发苍白冷艳。怀中的福临正酣睡着,粉嫩的小脸在烛光照映下泛着柔光。
多尔衮踏入殿内,目光瞬间被那小小的身影攫住。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半步,喉结艰难地滚动着,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愫。
记忆中那个天真烂漫的大玉儿,与眼前这位威仪尽显的太后渐渐重叠又分离。他努力在布尔布泰的脸上寻找往昔的温柔,可映入眼帘的,只有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太后这深夜召我前来为何?” 多尔衮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布尔布泰眉峰微蹙,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孩子,将其交给一旁等候的奶妈。她挥了挥手,殿内宫女、太监纷纷躬身退下,厚重的雕花木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一时间,殿内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本宫召你前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商,你可知道刘庆已经成了明庭的叛逆?” 布尔布泰的声音清冷如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多尔衮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冷哼道:“这不是你操作的吗?”
布尔布泰神色未变,缓缓开口,语气难得地轻柔:“王爷可是恨本宫?”
多尔衮心头一颤,喉咙发紧,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臣弟不敢。”
“是不敢吗?” 布尔布泰突然提高声调,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直勾勾地盯着多尔衮,“本宫听说你私下与吴三桂有所联系?”
多尔衮瞳孔微缩,目光警惕地迎上布尔布泰的视线,眯起眼睛沉声道:“我那也是为了大清。”
“谁的大清?” 布尔布泰的声音带着讥讽,步步紧逼。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烛芯爆裂的声响格外清晰。多尔衮紧抿双唇,沉默良久。布尔布泰不依不饶,再次追问道:“谁的大清?”
多尔衮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我女真人的大清。”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布尔布泰却毫不退缩,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是本宫儿子福临的大清。”
多尔衮被这目光盯得心头一震,喉间溢出一声冷笑:“儿子?” 他的声音里裹着冰碴,仿佛要将殿内仅存的温度都绞碎。烛火在他眼底明明灭灭,映得那双鹰目更显森冷。
布尔布泰莲步轻移,重新坐回凤榻。金丝绣着凤凰的裙裾扫过青玉地砖,发出细碎的声响。“本宫只想告诉你,你的小动作逃不过本宫的眼睛。” 她的语气似淬了毒的匕首,却又在尾音处陡然转柔,“毕竟这天下最了解你的人是我。”
多尔衮身形猛地一僵,玄色箭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记忆中那个在科尔沁草原上纵马欢笑的少女,与眼前端坐在凤榻上的太后,在他眼前不断重叠、撕裂。布尔布泰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宛如捕食前的狐狸:“你不是很忧郁吗?你不是很想打仗吗?本宫给你这个机会。”
“你让我回朝鲜?” 多尔衮瞳孔骤缩,向前半步,披风下摆扫过满地烛影。 凤榻上的人轻轻摇头,珠翠发饰相撞,发出清泠声响:“本宫让你拿下辽西三城,对峙山海关。”
“啊,你不是和那……” 惊愕之色跃上多尔衮脸庞,他的话语被北风卷着撞在朱红立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