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一声令下,仪封县的驿站快马加鞭,将沿途所有大型牲畜尽数截留。
寒夜中,小宋集宛如一座巨大的熔炉,将所有人的热血与决心,都铸进了这场注定悲壮的千里勤王。
卯时的梆子声惊飞了紫禁城檐角的寒鸦,刘庆推开家门,只见铜盆里的残烛早熄,案上的冷粥凝结成块。
孙苗留下的字条压在青花瓷碗下,墨迹被烛泪晕开,依稀可见 “酒坊督工” 四字。他摩挲着字条边角,忽听得更夫拖着长音喊过 “天色大亮”,檐角冰棱坠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齑粉。
“尽人事,听天命。” 刘庆将随身玉佩塞进包袱,那是崇祯亲赐的平虏侯信物,触手生凉。“崇祯,你是不是还会去煤山?” 话音未落,窗外一阵狂风卷着枯叶扑进屋内,烛台上的灰尘簌簌而落。
与此同时,北方防线正经历着天翻地覆的剧变。大同城头,总兵朱壤扯下绣着蟠龙的明黄龙旗,猩红的 “顺” 字大旗迎着朔风猎猎展开。当李自成的鎏金帅旗出现在地平线上,朱壤率领文武官员身着素服,跪成黑压压一片。
李自成勒住乌骓马,望着城门洞开的大同城,铁甲上的霜花簌簌掉落。他身后,牛金星捻着山羊胡笑道:“此乃天佑我大顺,不费一兵一卒……”
“住口。” 李自成突然打断,目光扫过城墙上尚未撤下的大明箭楼,“宁武关的亡魂还未散,莫要小瞧了朱家的忠臣。” 他的声音裹着寒风,惊得胯下坐骑不安地刨着冻土。
消息如野火般蔓延。宣府城楼上,王承胤亲手将刻着 “大明宣府镇印” 的青铜大印放进锦盒,印纽上的螭龙纹还沾着朱砂。
明朝宣府总兵王承胤、监军太监杜勋绑了巡抚朱之冯开城投降,并献上军饷粮草。
当大顺军的号角声响起,王承胤命人将三十六坛女儿红倾洒在城门下,酒香混着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居庸关前,唐通卸下披挂的金锁子甲,露出内里簇新的顺军服饰,关防大印在掌心捂出层层汗渍,随之送上监军太监杜之秩押着辎重跪倒在李自成的脚下。 而此刻的乾清宫内,崇祯将战报摔在金砖地上,朱批 “大同失陷” 四个字被怒火烧出焦痕。“王承胤、唐通皆是先帝亲封的镇边大将!” 他抓起案上的鹤形烛台狠狠砸向蟠龙柱,鎏金鹤首应声而落,“这天下的臣子,难道都长了反骨?!”
内阁首辅陈演跪在碎瓷片中,乌纱帽歪向一边:“陛下息怒,此乃气运使然……”
“气运?” 崇祯突然揪住他的衣领,龙涎喷在陈演脸上,“你前日还说宣府固若金汤!”
陈演吓得裤裆濡湿,却仍强撑着道:“陛下,当务之急是调吴三桂入京,再征江南赋税……”
“赋税?” 户部尚书倪元璐捧着见底的账册,手指关节泛白,“江南漕运已断三月,如今米价三百两一石,百姓易子而食,拿什么充作军饷?”
此言一出,殿内死寂如坟。唯有兵科给事中光时亨突然高呼:“陛下!臣愿散尽家财,招募死士!”
他的慷慨陈词却被魏藻德嗤笑打断:“光大人前日还购置了三进宅院,这家财怕不是……”
崇祯松开陈演,踉跄着跌坐在龙椅上。窗外,乌云压城,早春的第一场雷在天际炸响。
他望着满殿争吵的群臣,恍惚间看见先帝的画像在雷光中忽明忽暗,耳边又响起宁武关传来的喊杀声 —— 周遇吉的怒吼、陈永福的绝唱,还有那十万军民葬身火海的惨状。
“都别说了……” 崇祯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摘下发冠,任由花白的头发散落,“传旨,再议迁都之事……”
话未说完,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浑身是血的信使滚进殿内:“报 —— 居庸关陷落!贼军已过昌平!”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满殿文武面无人色。陈演瘫坐在地,手中笏板摔成两截;
光时亨咬着嘴唇,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崇祯死死攥住龙椅扶手,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 “正大光明” 匾额下,宛如王朝最后的眼泪。
居庸关陷落的消息如瘟疫般在京城蔓延,正阳门的晨钟还未撞响,米市便已陷入癫狂。粮商们紧闭铺门,门板缝隙里传出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声响;街巷中,饥民们举着铜钱砸向紧闭的米铺,铜臭混着绝望的哭嚎在空气中弥漫。东市的棺材铺连夜赶制白木棺椁,斧凿声与哀嚎声此起彼伏,城外乱葬岗的乌鸦嗅到血腥气,成群结队盘旋在城墙之上。
乾清宫内,崇祯将带血的战报按在龙案上,指腹摩挲着 “昌平失守” 四个字,仿佛要将这四个字刻进掌心。
他扯开龙袍下摆,亲自绘制城防图,朱砂笔在绢帛上晕开朵朵血花。“传旨,”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征全城青壮上城防守,命勋贵之家捐银助饷!”
然而,朝堂之上依旧是一片混乱。国丈周奎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珍珠汗巾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陛下,臣已捐银一万三千两,实在是家徒四壁……”
话音未落,却被御史弹劾他新置的苏州园林耗费白银二十万两。崇祯抓起案上的玉镇纸狠狠砸去,周奎抱头鼠窜,玉镇纸在金砖上碎成齑粉。
狂风卷着黄沙遮天蔽日。崇祯头戴铁盔,身披沾满泥污的铠甲,登上正阳门城楼。他望着城下衣衫褴褛的守军,这些士兵面黄肌瘦,手中的兵器锈迹斑斑。“将士们!”
他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格外单薄,“与朕死守京城,他日必有重赏!”
回应他的,只有呜咽的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战鼓声。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狂风卷着黄沙撞在紫禁城丹陛上,将铜鹤嘴里衔着的灵芝纹都染成土色。
乾清宫内,崇祯皇帝揪着李自成的撤兵条件来回踱步,龙袍下摆扫过金砖,带起阵阵细尘。阶下跪着的群臣如泥塑木雕,唯有内阁首辅魏藻德的乌纱帽在穿堂风中微微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