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华以刚正不阿着称,平日里总是弹劾这个弹劾那个,没想到也上了东厂的密折。
李府位于都察院附近,是一座典型的四合院,看起来中规中矩。刘庆率军抵达时,李邦华正站在门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刘侯爷,老夫在此等候多时了。 李邦华拱手说道,神情平静。
刘庆有些意外:李大人知道我要来?
李邦华捋着山羊胡,指节轻叩腰间褪色的獬豸佩:侯爷进城,我就知道了,不知道侯爷来我此宅有何贵干?
他侧身让道,门楣上 清慎勤 的匾额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侯爷请吧,老夫这穷御史的家,也没什么可抄的。
刘庆踏入庭院,却见院中摆着几口大缸,里面泡着半缸水,水面漂着些菜叶 —— 这在米珠薪桂的京城,实属罕见。李邦华察言观色,捻须笑道:侯爷莫疑,这是老夫家的存粮。如今粮价飞涨,只得买些菜根泡水充饥。
是吗? 刘庆踱步至东厢房,推开房门便闻到一股霉味。屋内四壁萧然,唯有书案上堆着尺许高的卷宗,最上面一卷赫然是弹劾周奎贪腐的奏疏。丁三翻检箱笼,只找到几件打补丁的旧衣,忍不住嘟囔:怪了,难道密折弄错了?
李邦华突然咳嗽起来,扶着门框喘息:侯爷明鉴,老夫虽忝居御史,却恪守清贫...... 话未毕,后院突然传来惊呼。刘庆疾步赶去,只见两名士兵捏着鼻子站在粪坑边,粪水表面浮着一个油纸包,正缓缓下沉。
捞上来! 刘庆沉声下令。士兵用长杆挑开油纸,里面竟滚出五锭明晃晃的元宝,每锭都刻着 万历通宝。李邦华脸色骤变,扑通跪在地上:侯爷饶命!这是老夫替友人暂存的......
替友人暂存到粪坑里? 刘庆冷笑,踢开墙角的柴火堆,露出下面的青石板。撬开石板,一个半人高的地窖赫然在目,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银元宝,墙上还挂着一幅《南柯梦》画卷,画中蝼蚁冠冕堂皇,正搬运金银往树洞钻。
李邦华啊李邦华, 刘庆用剑鞘挑起他的官服,你弹劾别人时义正词严,自己却把银子藏在粪坑里! 剑尖划过《南柯梦》,在蝼蚁冠冕处划出深深的裂痕,你可知,你弹劾周奎的奏疏,每字每句都值十两银子?
李邦华瘫在粪水边,发髻浸了污秽却浑然不觉。士兵们从地窖搬出的银元宝足足装了三辆大车,其中一锭元宝底部刻着 振武营饷银—— 那是三年前辽东兵败时失踪的军饷。
刘庆望着满车赃银,想起战死的辽东弟兄,反手一剑劈断了 清慎勤 匾额,木屑纷飞中,露出匾额背面用朱砂写的
字。
李邦华绝望道“平虏侯,你可是要与天下为敌?”
刘庆回头道“李大人,你代表不了天下人,你仅是一个沽名盗誉之辈,他挥手道“走。”
此时已是未时三刻。刘庆率军转向安定门内的戚畹府 —— 这是崇祯祖母家的外戚府邸,府中老夫人是万历皇帝的妹妹,按辈分是崇祯的姑祖母。
戚畹府的朱漆大门紧闭,门环上缠着白绸 —— 府中正在办丧事。刘庆皱着眉叩门,许久才有人隔着门缝问:谁啊?我家老夫人薨了,正办白事呢!
奉旨抄家。 刘庆言简意赅。
门
开了条缝,露出个披麻戴孝的管家,哭丧着脸说:侯爷行行好,老夫人刚咽气,您这... 这不吉利啊!
丁三不耐烦地推开管家:少废话!吉不吉利,陛下的旨意最大! 平逆军涌入府中,只见灵堂布置得极尽奢华,金丝楠木棺材上镶嵌着猫眼石,两侧纸人纸马做得栩栩如生,甚至还有几个用纸扎的 金山银山。
好个办白事! 刘庆指着纸扎的金山,比寻常百姓家的喜事还风光! 他走向内院,却闻到一股浓烈的胭脂香。推开西跨院的房门,只见满室皆是梳妆匣,镜台上摆着西域进贡的玫瑰精油,墙角的樟木箱里滚出不少螺钿镶嵌的首饰盒。
侯爷,快看! 一名士兵撬开梳妆台的暗格,里面没有珠宝,只有半罐胭脂。丁三凑过去闻了闻,突然捏起一点胭脂捻碎,只见胭脂里裹着细小的金箔:奶奶的!这老虔婆把金子磨成粉,掺在胭脂里!
刘庆脸色铁青,下令搜查全园。士兵们在假山石缝里找到用胭脂罐藏的金粉,在老夫人的寿衣夹层里拆出缝着的金叶子,甚至在灵堂供着的 往生牌 背面,都贴着薄薄的金箔。最令人作呕的是,在老夫人的陪葬品中,竟有几个翡翠痰盂,里面塞满了用胭脂膏黏住的碎金。
戚畹贵胄,食君之禄,却如此贪墨! 刘庆一脚踢翻供桌,猪头祭品滚落在地。管家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侯爷饶命!这些都是老夫人攒的体己钱......
体己钱? 刘庆指着满院的金粉,你家老夫人用金粉擦脸,可知城外百姓正在易子而食? 他想起出征时小宋集百姓送的糙面饼,喉头一阵发紧,把所有金粉熔了,充作军饷!至于这老虔婆的棺材......
他顿了顿,看着金丝楠木棺上闪烁的猫眼石,最终挥挥手:罢了,让她带着这些
体己钱
下葬吧,到了地下,也好向列祖列宗交代!
抄没戚畹府时,已是申时。刘庆率军路过一条偏僻街巷,忽闻阵阵啼哭。循声望去,只见巷口搭着个简陋的粥棚,几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正围着空锅哭泣,旁边躺着几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怎么回事? 刘庆翻身下马。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说:军爷... 这是最后的一点米... 今早刚熬完... 孩子们都饿了三天了... 她指着墙角一个冻僵的孩子,这娃昨晚还喊饿... 今早就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