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凤指尖在案上轻叩,目光落在舆图上的北京城,那处用朱砂标出的宫城轮廓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红光,他淡淡问道:“三桂在京城之中如何?”
亲兵闻言一滞,喉结滚动着改口:“吴总兵,咳……” 话未说完便被吴三凤打断。
“就叫吴大人吧。”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寻常故旧,可捏着案角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亲兵连忙低头,袍角扫过地面的尘埃:“吴大人正在料理后事,形容枯槁,发髻散乱得像蓬草,腿脚也不甚便,走路时需人搀扶,身边只留了几名亲兵伺候,连府门都少出。”
吴三凤眯起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怜悯 —— 毕竟是同宗兄弟,想当年三桂在山海关何等威风,如今落到这般境地难免唏嘘。但转瞬之间,那点怜悯便被凛厉之色取代,如寒霜覆过水面:“你回京城,给三桂好生安置。家中一应器物都要添置妥当,紫檀木的桌椅、云锦的帐幔,莫要失了体面。”
亲兵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他的用意,却还是愣了愣,额角渗出细汗:“将军,您这是……”
“换成我的人伺候。” 吴三凤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指节在案上叩出沉闷的声响,“另外再找牙子买些伶俐家奴,要嘴紧手稳的。他的一举一动都要详实报来,晨起何时盥漱,夜中何时安寝,连与下人说什么都不能漏。若无必要,不得让他接见外客;若是犟着不从,就…… 禁足吧。”
亲兵猛地抬头,喉咙里挤出一声轻 “啊”,脸色发白:“要是军中旧部来探望……”
“按我令行即可。” 吴三凤摆了摆手,玄色袍袖扫过案上的兵符,铜铸的虎符被带得微微晃动,“不必多问。”
亲兵不敢再言,躬身应道:“诺。”
待亲兵转身要退,吴三凤忽然又道:“慢着。” 他走到舆图前,指尖重重点在紫禁城的位置,指甲几乎要戳破纸面,“你再传我令,让尤世威将军率军进驻京城。务必平息京中骚乱,看住皇城各门,东华门、西华门、玄武门,一处都不能出岔子。”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舆图上吴府的标记,眼神愈发深沉:“尤其要在吴府周边布防,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墙头上要站满弓箭手。任何人不得轻易靠近,就算是插翅的鸟雀,也要扒下几根羽毛来。”
亲兵这才彻底明白,主将是要将北京城连同那位吴大人,一并牢牢攥在手中。他低头领命,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属下这就去办。”
帐帘被掀起的瞬间,午后的阳光涌了进来,将吴三凤的影子投在舆图上,恰好遮住了 “山海关” 三个字。他望着亲兵远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意 —— 尤世威忠勇可靠,又与吴三桂素无交情,让他驻守京城,既能稳住局面,又能牵制三桂,实为两全之策。
铜壶滴漏的声响在帐内回荡,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人心上。吴三凤伸手抚过案上的圣旨,那鲜红的玉玺印记仿佛在灼烧他的掌心,烫得他心头火热。从龙之功的幻影在眼前盘旋,纵然知道是刘庆的矫旨,但世人谁知。
帐外的风忽然紧了,吹动着辕门外的幡旗,发出猎猎的声响,如同一曲暗藏野心的歌谣。吴三凤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在心底 —— 眼下最要紧的,是守住山海关,稳住北京城,待刘庆拥立新主之时,这盘棋才能真正活起来。
他重新铺开一份文书,提笔蘸墨,狼毫在宣纸上划过,留下 “严守关隘,静候天命” 八个字。墨迹在纸上晕开,如同他此刻的野心,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浸透了整个帐内的空气。
刘庆的队伍一路西行,烟尘滚滚的官道上,“刘” 的玄色大旗始终在前引路。北京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他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 城中文武官员的奏折早已在马背上堆成小山,有请他入城主持大局的,有哭诉乱兵劫掠的,可这些都不是他此刻要管的事。
“加速前进。” 他勒住乌骓马,玄甲上的铜钉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目光扫过身后绵延的关宁军队伍。这支由白广恩等人统领的兵马,如今已在中原腹地长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他必须牢牢攥在掌心,绝不能让任何人有机可乘。尤其是杨珅 —— 那个历史中屈膝降清的将领,此刻正与高得捷在山西追剿李自成,谁知会不会暗中捣鬼?
马车在官道上颠簸,车厢内暗无天日,只有车壁缝隙透进几缕微光。白广恩靠着车厢板假寐,鼻尖萦绕着一股霉味,耳边是车轮碾过碎石的 “咯吱” 声。他身旁的孙文焕早已打起呼噜,胡守亮则用指甲在车壁上划着道道,像是在计算时日。
“这刘庆到底想干什么?” 白广恩悄悄睁眼,望着对面的车壁。连日来的摇晃让他骨头都快散了架,若不是每日三餐时能下车透透气,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他真要怀疑自己会被活活闷死在这铁壳子里。有几次他故意靠近车帘,想听听外面的动静,却总被平逆军不动声色地拦住。
餐点时分,白广恩借着放风的机会,悄悄打量四周的景致。官道旁的驿站早已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田埂上的荒草没过膝盖,偶尔能看见逃难百姓留下的破碗。他忽然心中一凛 —— 队伍从京城外沿直转南下,连个向导都不用,就像有人在前方引路一般,径直踏入了山西地界。
“莫非高得捷、杨珅与他有密约?” 白广恩盯着远处平逆军的背影,那些兵卒背着火铳,步伐稳健,哪怕日行百里,脸上也不见半分疲态。有个年轻的铳手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擦拭的动作利落得像在把玩珍宝,反观关宁军的兵卒,早已累得蔫头耷脑,不少人掉队落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