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心下一横,既然高名衡再三暗示自己须得拿出平虏侯的威势,加之此刻太后步步紧逼、胡搅蛮缠,他索性将心一横,不再顾忌那许多虚无缥缈的礼数。他面色沉静,目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淡淡道:“太后,还是将杨仪还给臣为好。”
太后纵然心中气恼不适,却仍咬着银牙,连声道:“不给,不给,不给……偏不给!” 她倏然起身,莲步轻移,竟径直走到刘庆面前,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刘庆浑身一僵,正欲用力抽回手臂,却听得太后声音陡然转为一种近乎撒娇的、带着哀怨的柔媚:“好哥哥……你就给了妹妹这笔银子吧?好不好?”
这声“好哥哥”叫得刘庆头皮发麻,不由得一个哆嗦。他强压下心头的怪异与悸动,不动声色地、却异常坚定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手中抽回,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声音依旧冷静:“太后,请自重。银子,臣不会给。但请太后,务必即刻将杨仪归还于臣。”
太后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公事公办的模样,冷笑起来,语气中充满了讥诮:“好一个坐怀不乱的道学先生!好一个忠君体国的平虏侯!”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刘庆如遭雷击,彻底震惊当场。
太后的声音陡然转为哀戚,那是一种被深深辜负后的凄楚与控诉:“刘子承!你莫非真是铁石铸成的心肠?我知道你一向避嫌,谨守臣节,口口声声不入后宫……可你便忍心让我独自一人困在这深宫高墙之内,日夜煎熬?你莫非……莫非全然忘记了当年在开封行在,你我之间……那般亲近无间的情分了吗?”
刘庆心中剧震,眉头紧锁。开封?亲近无间?他对此毫无记忆!莫非这平虏侯与太后之间,当真有过一段不容于世的私情?!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眼前这位风华正茂、哀婉动人的太后,心头竟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心猿意马。
却听太后继续哀声道:“你总是顾忌那该死的君臣本份!好啊!你在外头风流快活,纳蛮夷女子为妾,可有想过我在这九重宫阙之中,是如何的形单影只,备受煎熬?”
她说着,轻摇他的手,声音哽咽,“你就不能……怜惜我这一次吗?莫非在你心中,我还比不得你那个来历不明的蛮夷妾室?”
刘庆猛地收回手,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她那泫然欲泣的脸庞,硬邦邦地重复道:“太后!臣……恳请您以国体为重,立刻释放杨仪!”
太后闻言,猛地一怔,所有哀婉柔情瞬间冻结在脸上。她沉默了片刻,眼底的悲伤迅速被一种极致的愤怒与失望所取代,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呵!呵呵……果然还是如此!你还是这般!你为何不死在四川!你为何还要回来?!你回来——就是为了这般气我、辱我吗?!”
刘庆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中暗道:真正的平虏侯,或许真的已经死在四川了。他再次后退两步,拉开更远的距离,执拗地坚持:“臣,恳请太后释放杨仪。”
太后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肩头微微颤抖,再开口时,声音已冷得如同冰碴:“要本宫放人?可以。拿一千万两银子来换。”
刘庆叹了口气,试图做最后的劝说:“太后,您当真不明白杨仪掌管的银两是作何用途的吗?那并非臣私产,乃是维系大军命脉、稳固边防的专款!莫说是您,即便是朝廷户部,未经允准,也动不得其半分!”
太后讥讽道:“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还不是你想中饱私囊,据为己有!”
刘庆见她如此不可理喻,心知再无转圜余地,面色彻底冷了下来,淡淡道:“既然太后执意如此,臣也无话可说。杨仪,臣不再求您释放。但只要他人在京城,”
他顿了顿“恐怕还没有臣找不到的地方。臣,告退。”
说罢,他竟不再多看太后一眼,转身便欲离去。
“刘子承!”太后在他身后猛地尖声喝道,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好狠心啊!本宫如此……如此哀声求你,你也要这般绝情决意?!”
刘庆的脚步只是微微一顿,却并未停留,继续向殿外走去。
身后,传来瓷器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刺耳声响,伴随着太后压抑不住愤怒的咆哮声。
宫门外,刘庆步出那沉重压抑的宫门,心中正自茫然四顾,高名衡不见踪影,而他连“自己”的家在何方都一无所知。这份无措令他心底升起一丝慌乱。
就在此时,远处一辆青篷马车旁等候多时的三人瞧见他出来,立刻快步迎了上来。刘庆定睛一看,顿觉头皮微微发麻,正是高名衡口中那三位“娘子”——孙苗、桃红与苏茉儿。
孙苗率先小跑至他身前,脸上写满了担忧:“相公!你可算出来了!听高大人说太后单独留了你说话,她……她没有为难你吧?”
刘庆摇摇头,挤出一丝笑意:“未曾为难。只是寻常问话罢了。”
孙苗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只要她没刻意刁难你就好。”
刘庆心中奇怪,不由问道:“你为何总觉得太后会难为我?”
孙苗蹙起秀眉,未及回答,一旁的桃红快人快语,带着几分不满接口道:“哼!还不是那位娘娘,真把我们侯府当成她的私库了!相公你不在这些时日,她隔三差五就派人来,不是哭穷就是诉苦,变着法子要银子。前前后后,竟从我们这儿支走了快五十万两呢!”
“什么?”刘庆一愣,大为意外,“她竟来找你们要钱?你们……为何要给?”
孙苗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复杂:“我们总不能……真像外人说的那般,做个忘恩负义、不懂规矩的人吧?毕竟……你和她之间……”她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刘庆一时嘴快,脱口追问:“我和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