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名衡却收敛了笑容,喟然长叹:“动静再大,终究是虚张声势。若侯爷不能及时醒来,主持大局,眼前这一切,都不过是无根之木,水中之月,终将化为泡影。这场戏,又能拖延多久?如今已过了五日,还能再拖五日、十日吗?这绝非长久之计……眼下,也只能是过一日,算一日,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与对未来的忧虑。
苏茉儿默然,伸出纤手,指尖轻轻拂过刘庆沉睡中略显平静的额头,低声道:“阁老所言极是。侯爷若不醒,万般谋划,皆是空谈。”
石砫宣抚使府内,远在四川石砫城中的向稻花,正独自坐在窗前,手不自觉地轻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思绪却飘回了不久前。
那时,秦老夫人将她唤至跟前,语重心长,几乎将残酷的现实掰开揉碎,摆在了她的面前。她这才恍然惊觉,自己那位在山寨中与自己拜堂成亲的“刘庆”,极有可能就是权倾朝野、名震天下的平虏侯!
初闻这个消息,她心中是又惊又喜,仿佛一步登天。然而,老夫人随后的话,却如同一盆冰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老夫人告诉她,平虏侯家中,早有明媒正娶、贤惠能干的夫人,更有几位如花似玉、各具风情的爱妾。
不仅如此,他与周王府的郡主有着一段举世皆知、却难成正果的缱绻情缘,更与当今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有着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牵扯……
这些,向稻花都可以不在乎。她天真地以为,只要两人有情,名分地位皆可抛却。
但老夫人却一针见血地点醒了她:“你口中的那个‘刘庆’,如今什么都记不得了。可一旦他恢复记忆,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平虏侯,他还会记得你们在山寨中的短短情谊吗?还会将你这个山里姑娘捧在手心里吗?他的妻妾皆是跟随他多年,共历风雨,感情深厚。而你……你与他不过数月露水姻缘,到时,你又将置于何地?”
这番话,终于让向稻花感到了彻骨的恐惧。她回想起自己与刘庆的婚姻,多少带着些她主动甚至算计的成分。
她开始自卑,自己不过是个山寨野丫头,容貌才情,又如何比得上侯府中那些金尊玉贵的夫人姨娘?更遑论那身份尊贵的郡主、权势滔天的太后了……
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她不明白,只是单纯地喜欢一个人,为何会变得如此艰难,如此绝望。
秦老夫人看着她,叹息道:“孩子,老身今日对你直言,皆因你父当年于我有恩,我不忍见你跳入火坑,痛苦一生。你且扪心自问,除去这段露水情缘,你自身……能为那位平虏侯做些什么?能在他那波澜壮阔的世界里,占据一席之地吗?”
向稻花茫然地摇头。她除了会采药、会种地,又能为那位搅动天下风云的侯爷做什么呢?
当老夫人最后劝她彻底斩断情丝,为自身谋个安稳未来时,她仍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颤声问道:“老夫人……您,您能确定,他……他真的就是平虏侯吗?”
老夫人长叹一声:“冤孽啊……老身第一眼见他,虽其落魄失忆,但眉宇间的气度与眼神中的坚韧,绝非寻常人物。再结合你们救起他的地点、时间,老身便有八九分把握了。稻花,老身真是为你好,长痛不如短痛,若不断了这念想,日后……你怕是会活得更加艰难。”
向稻花大哭一场后,终究还是听从了老夫人的劝告。在刘庆即将离开石砫的那天,她偷偷躲在送行的人群背后,看着他换上那身威严赫赫的侯爵常服,英挺不凡,却也与她记忆中的“刘庆”判若两人。
那一刻,她的心彻底死了,也终于死心了。她告诉自己,能与这样一位大人物有过那么一段阴差阳错的夫妻情分,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赐,她该知足了。
然而,命运却再次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刘庆离去后不久,她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
如今,她的生活已被宣抚使府妥善安排,不再需要她辛苦劳作。但每当夜深人静,或是独自抚摸着腹中日益成长的胎儿时,对那个男人的思念与委屈便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止不住地泪流满面。那份曾经炽热却无果的感情,与对未来的茫然无措,交织成了她心中难以愈合的伤疤。
北京城中的这场大疫,端的似那连台大戏,锣鼓家伙敲得震天响,竟足足唱满了十日。
这十日里,六部衙门的朱漆大门半掩着,阶前青苔渐生,几成空署;九门提督衙门的兵卒昼夜轮值,甲胄在日头下泛着冷光,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寻常百姓家更是门窗紧闭,连檐下晒着的酱菜坛子都蒙了层薄灰,险些就要重演当年开封城易子而食的惨剧。
所幸连日未见邻里染疾,那些挑着竹筐卖菜的、挎着木箱走街串巷的手艺人,终于试探着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
先是巷口卖胡饼的老汉支起了冒着热气的烤炉,接着巷尾磨剪子的师傅也挂起了铜铃,冷清已久的街市渐渐飘起了炊烟,有了几分活气。
紫禁城里,小皇帝慈延的病情总算有了起色。太后在病榻前守了七日七夜,眼眶熬得乌青,指尖攥得发白,连绢帕都被揉出了毛边。直至瞧见孩儿能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颤巍巍接过药盏喝了一口,这才将紧绷的身子稍稍松懈。
先前太医院院判初诊时,只说是寻常风寒,太后当场摔了手中青瓷茶盏,溅出的茶水泼湿了锦缎裙裾,险些就要以庸医误国之名治其死罪。
后来续派的太医战战兢兢再诊,其实早瞧出是风寒化热、热邪犯肺的险症,却无一人敢直言相告,俱跪在丹墀下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只说些偶感风寒静养为宜的话。
倒叫太后愈发认定孩儿染上了时疫疙瘩瘟,惊得她整夜对着佛堂里的檀木佛像长跪不起,佛珠在指缝间绞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