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不信,以为黄澍搪塞推诿,当即要求亲眼查看。黄澍也不恼,专门找了几位工坊的老匠人,带着使者去往开封各处军械工坊。
只见那些曾经烟火不断、日夜轰鸣的工坊,如今大门紧闭,院子里杂草丛生,炉灶冰冷,铁砧上积满了灰尘。几个老匠人蹲在墙角,手里拿着生锈的工具,他们告诉使者,已有数月未曾开工了,炉子都冷透了,想要重新生火锻造,没有个把月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使者站在空荡荡的工坊中央,望着那些锈迹斑斑的铁砧和落满灰尘的兵器架,脸上的傲气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他转身质问黄澍:为何不继续打造?难道不知东征军急需军械?
黄澍捋了捋胡须,不紧不慢地说道:使者大人有所不知,这军械打造耗资巨大,而朝廷拨下来的银子,早在数月前就告罄了。侯爷原本留有专款用于军械打造,可谁曾想......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使者一眼,没有把话说完。
使者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其中缘由。他想起宫中要走的千万两,又想起何腾蛟调拨给左梦庚的七百万两,那可是整整一千七百万两银子啊!而这开封的军械工坊,每月的打造费用何止百万两?难怪会停工数月。
使者带着满腹的疑问与失望,匆匆赶回京城复命。
何腾蛟,正在府中与几位心腹密议,脸上洋溢着志在必得的笑容。他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而刘庆的苏醒之日,却似乎遥遥无期。
秋风渐起,吹落了庭院中的梧桐叶,在地上铺了一层金黄。刘庆静静地躺在床上,高名衡与王汉站在床前,望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平虏侯,心中五味杂陈。
侯爷,您何时才能醒来啊......王汉轻声叹息。
秋日的京城,街头巷尾弥漫着久违的烟火气息。银子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入市井,朝中上下的官俸一补发,连日来街市骤然热闹了起来。
茶楼酒肆里坐满了阔绰的官员,青楼画舫中丝竹声声,连街头卖炊饼的小贩都多了几分底气,吆喝声比往日响亮许多。这番中兴气象,倒让不少百姓恍惚间觉得,大明江山依旧稳固如初。
然而,在这虚假繁荣的背后,户部尚书何楷却如坐针毡。每当他踏入户部衙门,望着那堆积如山的账册,心中便如压了千斤巨石。
这银子如流水般倾泻而出,竟相当于崇祯年间加赋之后数年的积蓄,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耗去了大半。他站在书房里,指尖轻抚着账本上那触目惊心的数字,眉头紧锁,额角的皱纹愈发深刻。
何腾蛟固然是这银钱流向的主导者,可朝堂上下,又有谁能置身事外?就连他自己,也在这股洪流中收下了不少。
那些官员们或明或暗地送来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他起初还推辞一二,到后来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毕竟,在这浑浊的官场中,谁又能独善其身?
最令何楷惶恐不安的,是平虏侯刘庆有朝一日醒来。他看得清清楚楚,南京并非是拿不下来,左梦庚的东征军已在颖州垒砌工事,吴三凤的部队驻守山东边境,豫军屯兵河南,就连从四川远道而来的西征军,本已攻入南京府,却又莫名其妙地退回河南。这一切都表明,这天下大军并非是谁都能指挥,各怀心思,各有算计。
朝中已有暗议,想以停发军饷来逼迫各路大军进攻。这个提议被提出,当时何楷也在场。
然而,最终却是高名衡从中作梗,那老狐狸振振有词地说着大军需休整士卒盼归乡之类的话,听得何楷直皱眉。
而兵部尚书刘泽清则坐在一旁,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仿佛事不关己。
倘若刘庆醒来得知这一切,恐怕自己就是第一个被清算的对象,毕竟自己可不像何腾蛟,他有左梦庚的十万大军在背后支持,自己就只是一个文臣。
这念头令他夜不能寐。他已经在暗中做着准备,只等刘庆一有苏醒的迹象,他便立即抽身而退。
去查查南方的田产地契。何楷对管家小声道,还有,两广那边最近可有合适的官职空缺?
熙熙攘攘的街道,那里的人们正为这短暂的繁华欢欣鼓舞,却无人知晓,这繁华之下暗流涌动。
户部上下,那些守着金山银山的官吏们,也在暗中大肆贪墨。何楷并非不知情,他有时甚至能听见下属们炫耀着新置办的宅院、新纳的小妾。
但他选择了沉默,没有去制止。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局中,他何尝不是在为自己的退路筹谋?
侯爷若问起来,便说我何某人也是被逼无奈。何楷对着铜镜整理衣冠,镜中的自己两鬓斑白,一旦风暴来临,这些表面的繁华都将如泡沫般破碎。而他,只想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保住自己的性命与尊严。
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了。何楷对管家交代道,一旦有变,立刻启程南下。
广安门外尘土飞扬,一队缇骑如黑云压城般疾驰而来,马蹄声碎,溅起的黄沙迷了路人眼。囚车刚在广安门前停下,便引得围观百姓蜂拥而至,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交碟之时,囚车中的囚犯们皆垂首而立,有人低声啜泣起来。唯有那辆最前方的囚车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突然昂首,须发皆张,声若洪钟地呵斥道:哭什么哭!大不了一死!我儿孙文焕绝对不会谋逆!这老者正是孙文焕之父孙博文,虽已年过七旬,却仍腰背挺直,目光如炬。
此言一出,围观人群顿时哗然,皆是明白这是孙文焕的族人。有人面露不忍,有人交头接耳,更有人举起臭鸡蛋就要朝囚车砸去。
眼看场面即将失控,却见无数禁军如潮水般涌来,迅速分隔开百姓与囚车,将囚犯们护在中央。
高名衡骑在高头大马上,眉头紧锁,目光复杂地看向囚车。他翻身下马,对身旁的刘泽清拱手道:有劳刘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