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具体的军事困境,刘庆有些无奈,叹息道:“元辅所虑,亦是实情。此确属无奈之举。我军虽勇,然火器之利,尚未能全面普及。开封之军工根基,日夜赶工,所产仍有限。新军编练、装备换装,非一日之功。若我朝各军皆能如京营般装备精良火器,莫说是扫平江南,” 他语气陡然转厉,眼中迸发出一股锐意,“便是给本侯十万精兵,配以充足之火炮、火铳,粮秣无缺,纵是远征万里,踏平西域,剿灭那些滋扰海疆、心怀叵测的红毛夷人,亦非难事!”
高名衡见刘庆豪情勃发,不由抚掌笑道:“侯爷壮志凌云,英雄气概,实非常人可及!不过,这天下百姓苦于战乱久矣,如今北方初定,首要之务,还是与民休息,积蓄国力为上啊。” 他此言仍是传统文臣的稳妥之见。
刘庆却未直接回应高名衡的劝慰,而是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宫殿的穹顶,望向不可知的远方,用一种近乎自语,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语气说道:
“我大明,乃是中国,是这世界的中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凡有敢犯我疆土、觊觎神州者,无论来自何方,终有一日,必当诛灭!”
这番在讨论具体军政时显得有些突兀、甚至略带几分狂狷的话语,却恰恰是刘庆内心最真实的写照。其中蕴含着超越当下困局的雄心,也透露出深深的无奈——无论是扫平内患还是扬威城外,都需要强大的国力,尤其是需要能够碾压一切对手的绝对武力。
而在他“火器为先”的战略思维下,打造这样一支军队,需要的是海量的、持续投入的银子。那每一门火炮,每一支火铳,每一次演训,燃烧的都是真金白银。现实的拮据与宏大的理想,在此刻形成了尖锐的矛盾,让他这番豪言壮语,在几位阁老听来,却也只是觉得他是年少轻狂罢了。
刘庆迈出宫门,他一眼便瞧见那御史陈成林,竟仍直挺挺地跪在宫门前的青石广场上,身影在空旷之地显得格外孤寂执拗。刘庆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心中厌烦,本欲视而不见,径直离去。
不料,陈成林见刘庆出来,竟以手撑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因久跪之故,他双腿颤抖,身形踉跄,却强自站稳,用尽全身力气,指向刘庆,嘶声高呼,声音因激动而尖利:
“国贼!刘庆!你这欺君罔上、逼宫弑后的奸雄!天地昭昭,日月可鉴,你之罪行,罄竹难书!我大明三百年纲常,就要毁于你这等乱臣贼子之手!”
这一声“国贼”,石破天惊,远远传开。刘庆身边的亲卫见状,勃然变色,手按刀柄,当即就要冲上前去将这狂徒拿下。
刘庆却一抬手,目光冷冽,淡淡道:“退下。”
亲卫们立刻止步,但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陈成林。
宫门守卫的禁军也闻声持戟而来,杀气腾腾。刘庆再次喝道:“与本侯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他!”
禁军们只得悻悻收械,退守原位。
刘庆这才缓步走向陈成林。他面色平静,与陈成林因愤怒和虚弱而浑身剧烈颤抖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走到陈成林面前几步远处,刘庆停下脚步,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宫墙远处,有不少被惊动的官员、吏役乃至百姓聚拢过来,远远观望,指指点点。
刘庆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讥讽笑意,转而看向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的陈成林,语气平淡无波:“陈御史,你……很怕我?”
陈成林脸皮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强撑着挺直脊梁,倨傲地昂起头,发出一声冷笑,试图维持文人的风骨:“哼!怕你?我陈成林读圣贤书,明忠奸辨,心中唯有浩然正气!岂会畏惧你这等权奸?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刘庆目光如刀,上下扫视着他颤抖不止的身躯,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哦?既然不怕,那你此刻浑身抖个什么?是这地砖太凉,还是……你心虚了?”
“你!”陈成林被噎得一滞,随即更是羞愤交加,厉声道:“我这是愤懑!是为你这窃国之贼逍遥法外,为我不能手刃国贼以报君恩,而羞愤难当!”
刘庆轻轻摇头,抬手指向远处越聚越多的人群,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不少人能听见:“陈御史,你不必在本侯面前演这忠臣死谏的戏码。你今日跪守宫门,当面叱骂,无非是想博个清流直名,让这天下人都看看,你陈御史是何等的铁骨铮铮,敢于面斥平虏侯。甚至……”
刘庆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鹰隼,直刺陈成林内心最深处,“你恐怕还存了求死之心,想以此残躯,成就万古美名,让后世史书工笔,记下你陈成林是如何以血溅五步,警醒世人,而让天下人共唾我刘庆之奸佞,是也不是?!”
这番话如同剥皮剔骨,将陈成林那点心思赤裸裸地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陈成林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羞恼至极,口不择言地尖声反驳:“奸贼!休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逼死太后,秽乱宫闱,苍天在上,岂能容你!”
刘庆闻言,不怒反笑,那笑声中却带着无尽的寒意与悲凉。他猛然收住笑声,盯着陈成林的眼睛,一字一顿,问出了那个足以击溃所有伪饰的问题,却如惊雷般炸响在陈成林耳边:
“好一个忠臣!好一个苍天在上!那我问你,先帝蒙难,自缢于煤山之时,你这满口忠义的御史,又在何处?何以……苟活至今?!”
这一问,直击要害!陈成林如遭雷击,浑身剧震,踉跄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句苍白无力的辩解:“那时……那时京城大乱,消息闭塞,我……我不知……”
“不知?” 刘庆猛地打断他,笑声更加恣意而嘲讽,“好一个‘不知’!京城陷落,天子殉国,何等惊天动地之事!你身为朝廷御史,竟能以‘不知’二字搪塞?你当时恐怕不是不知,是躲在自己府邸之中,瑟瑟发抖,权衡着是该‘殉节’全名,还是该‘隐忍’待变吧?!待到流贼退去,局势稍安,你这‘忠肝义胆’便又活泛起来了,开始寻个靶子来彰显你的风骨了,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