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此番阅卷,诸位辛苦。所选之士,大体符合朝廷求贤若渴之意。望日后抡才,亦能持此公心,勿囿于门户之见,勿拘于陈规旧法。”
“臣等谨遵侯爷教诲!”
文卷阁的大门在刘庆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阁内官员们复杂难言的目光。五日不眠的批阅已毕,榜单微调已定,黄榜不日即将张挂。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刘庆的脚步并未走向回府的马车,而是停在阶前,目光投向宫墙外市井的方向。
“去将崔李氏带来。不要声张。”
刘庆转身步入文卷阁旁一间僻静的值房。他需要解决这件事——不是因为他怀疑自己的判决,而是因为崔李氏持续的喊冤,像一根刺,扎在京城舆论的喉头,让新政的推行蒙上了一层“酷烈寡恩”的阴影。他不能允许这种质疑动摇民间的信心。
约莫半个时辰,崔李氏被带了进来。她比上次更加憔悴,孝服污损,眼神却像淬火的刀子,死死钉在刘庆身上,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崔李氏,”刘庆开门见山,语气平静无波,“你当街喊冤,口口声声言本侯冤杀你父。今日,本侯给你一个明白。”
崔李氏身体一颤,嘶声道:“明白?我要什么明白?我父已死!三十七条人命!刘庆,你一手遮天……”
“住口!”刘庆一声低喝,却让崔李氏后面的话噎在喉中。他站起身,从案头拿起一份卷宗,却不翻开,只是用目光锁住她。
“本侯问你,科场题目自礼部封存库泄露,致使抡才大典几成儿戏,此事是真是假?”
“……是。”崔李氏咬牙道,“但我父绝未参与!”
“本侯再问你,李建泰身为礼部尚书,主理科举,负总责之重,是也不是?”
“……是。”
“题目在其辖下、在其负责的密库中泄露,他有无失察之责?此责是大是小?”
崔李氏脸色惨白,嘴唇哆嗦,无法反驳。
刘庆将卷宗重重放回案上:“《大明律》,‘贡举非其人’及‘诈伪’条例,对主官失察致重大舞弊者,作何惩处?你可知道?”
崔李氏颓然不语。
“其罪当斩!”刘庆替她回答了,声音斩钉截铁,“此乃国法!非我刘庆私刑!本侯依律处置,何来冤屈?”
他逼近一步,目光如炬:“至于你言构陷、言未查明细……本侯今日便告诉你,三司审讯皆有记录,涉案人员供词、物证链清晰!之所以未公开详查过程,乃因涉及科场机密,恐引发更大动荡!而非本侯不敢示人!”
他看着摇摇欲坠的崔李氏,语气稍缓,却更显冰冷:“崔李氏,你丧父之痛,本侯知晓。然,国法无情,不会因一人之悲而废弛。你父之罪,在于其身居高位却未能恪尽职守,酿成动摇国本之大祸。其死,是为国法殉葬,亦是为所有玩忽职守者敲响警钟!”
他话锋一转:“然,法理不外人情。本侯念你一门女流,与夫家可授人以短,生活无着,特旨:抄没之家产,酌情发还三成,足以供你等维持生计。此外……”
刘庆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你若能识大体,就此息讼,不再散布流言,惑乱人心……本侯可保你夫崔文炳官升一级,外放一富庶之地为官。你,可随任安度余生。”
这是恩威并施,也是釜底抽薪。让她停止喊冤,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同时,将崔文炳外放,也是将崔李氏这个“麻烦”带离京城舆论中心。
崔李氏彻底愣住了。原以为会面临更严厉的斥责甚至迫害,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个结果。发还部分家产,丈夫升官……这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继续喊冤?
她一个弱女子,除了博取同情,还能做什么?真的能扳倒权倾朝野的平虏侯吗?而接受条件,至少还能保住残存的家业和丈夫的前程……
她瘫软在地,失声痛哭,但这次的哭声里,愤怒和绝望似乎少了一些,多了几分认命和挣扎。
刘庆不再看她,对门外吩咐道:“送崔夫人回去。按本侯吩咐办理。”
十日之后,贡院外墙前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巨大的黄榜在无数双焦灼、期盼、恐惧的目光注视下,由礼部官员郑重张挂。人群瞬间沸腾,欢呼声、叹息声、啜泣声、难以置信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席卷了整个京城。
今科会试,取士人数果然远超往年,榜上有名者近五百人!这几乎比往年多出了一倍!消息早已为人得知,这是平虏侯刘庆为加快选拔新政人才而特批的恩科扩录。
一时间,中榜者狂喜不胜,相拥而泣,寒窗苦读终得回报;落第者如丧考妣,面如死灰,有人当场晕厥,有人失魂落魄。但总体而言,由于录取人数大增,喜悦的气氛远远压过了失意。
尤其是许多家境贫寒、或在策论中大胆直言、或文风奇特原本不抱希望的士子,发现自己竟然高中,更是对平虏侯感激涕零,认为侯爷确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中了!我中了!”
“李兄!你也中了!同喜同喜!”
“苍天有眼!侯爷明鉴啊!”
“没想到……没想到我那篇针砭时弊的文章,竟能入侯爷法眼!”
茶楼酒肆中,处处可见新科举人设宴庆贺,意气风发,谈论着未来的抱负,言语间对平虏侯的新政充满了期待和拥护。落榜者虽黯然神伤,但眼见录取如此之众,也只能自叹学识不足,或寄希望于三年后再战。崔李氏的哭喊声似乎已被人遗忘,科场案的阴影在巨大的喜悦浪潮中,暂时被冲淡了。
按惯例,会试中式的举人,需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以定最终名次。此次殿试,因皇帝年幼,由平虏侯刘庆及内阁阁臣代为主持。
这一日,紫禁城太和殿前,新科贡士们身着崭新的进士服,按会试名次序列,垂首肃立,激动而又紧张地等待着决定他们最终命运的时刻。他们心中大多猜测,平虏侯必会借此机会,亲自考校问答,进一步甄别人才,选拔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