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我想之前针对加拿大的创作思路可能是错的。”李凯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这次，我要提出一个更精确的要求。我们需要一个献给凯伦·拉奥的礼物。想象一下，你们是一个社区的欢迎委员会，而凯伦·拉奥就是你们要迎接的新邻居。你们要用手边的材料，制作一份最能体现你们关怀与理解的礼物。凯伦·拉奥，一个从孟买贫民窟走向北美大陆的灵魂，我想我们的心越贴近他，坐标就越是精准。现在，用你们的双手，为这位新邻居献上最真诚的祝福。”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每个人心中的潘多拉魔盒。一场以欢迎为名的创作大赛，就此展开。
一小时后，休息室的桌子上再次摆满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欢迎礼。众人围成一圈，像是一场地下艺术展的开幕式。
1. 李凯 (中国，法学院学生) - 【永恒的申请表】
李凯率先展示了他的作品：一份用反光金属箔制成的、长达数米的卷轴，上面用刀尖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标题是《枫叶之国永久居民资格最终审判书》。
“新生活的开始，源于一份申请。”李凯庄重地介绍，“这份表格旨在帮助新移民通过反思三千个存在主义问题，来确认自己的合法性。它被设计为……”
“一份永远也填不完的厕纸？”詹姆斯忍不住打断，他一脸困惑，“哥们，这玩意儿还不如我做的猛龙队爪印酷。至少那个能挂墙上。”
“不，詹姆斯，”会计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反驳，“它的问题在于效率。根据我的估算，完成这份表格的时间成本，已经远超加拿大政府能提供的所有福利总和。这在财务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2. 詹姆斯 (美国，篮球运动员) - 【宝莱坞曲棍球棍】
詹姆斯找到了一根金属管，将其打造成冰球棍的形状。然后，他用从玛莉那里借来的各色毛线，在球棍上缠绕出了他心目中最印度的、色彩斑斓的复杂花纹，棍子末端还绑了几个小铃铛，一挥动就叮当作响。
“要融入，就要参与当地最酷的运动，对吧？”他挥舞着那根看起来像庆典道具的球棍，“但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根！所以，我把它设计成了这样。想象一下，凯伦在冰上滑行，每一次挥杆都伴随着宝莱坞的节拍！叮叮当！这叫文化融合！不是吗？”
“所以你的想法是让他在冰上滑行时，听起来像一头挂着铃铛、正在逃跑的圣诞驯鹿？”雷克斯抱着胳膊，撇了撇嘴，“我打赌第一个把他撞飞的就是他的队友，因为他太吵了。”
“这是典型的文化挪用现象，”德克兰像个社会学小教授一样摇头晃脑，“你把两种毫不相干的文化符号粗暴地缝合在一起，创造出了一个同时冒犯了双方的、cringe到极点的怪物。恭喜你，詹姆斯，你发明了一种全新的尴尬。”
3. 卡尔文 (美国，前FbI) - 【“文化融合”风险评估报告】
卡尔文的作品是一份档案，标题是：《目标“K.R.”融入潜在风险评估》。他用冷酷的笔调写道： “评估摘要：目标有极高概率在冬季表现出季节性情绪失调，影响工作效率。其饮食习惯（高浓度香料）可能对社区公共区域的嗅觉环境构成挑战。建议初期进行每周一次的非强制性文化适应心理面谈，并监控其社交媒体，以评估思乡情绪是否会转化为反社会倾向……”
他合上档案，总结道：“这是一份标准的、先发制人的预防性分析。确保一切尽在掌控。”
“老天，”玛莉倒吸一口凉气，“我们是去请他帮忙，不是去给他建档的。卡尔文，你这看起来像是他还没落地，就已经上了你们FbI的观察名单。”
“不，玛莉，这很专业。”莱恩·陈的声音冷静得像冰，“唯一的缺点是内容太保守。你应该加上一条：建议在其住所安装监控设备，以帮助他更好地适应当地生活垃圾分类规则。这叫关怀式监控。”
4. 索菲亚 (俄罗斯，谈判专家) - 【两种绝望】
索菲亚的作品极简而残酷。她拿了两个透明的医疗样本瓶。一个瓶子里，她放了一小撮从飞船过滤系统中刮下来的黑色尘埃，标签上写着“孟买的尘埃”。另一个瓶子里，她放了一些白色的盐粒结晶，标签上写着“多伦多的雪”。
“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她用咏叹调般的俄语轻声说，“一个炎热、拥挤，充满了看得见的肮脏。另一个寒冷、空旷，充满了看不见的孤寂。瓶子，代表着无论你到哪里，都无法逃脱的命运。这便是移民的选择。”
“哇哦，真是振奋人心。”詹姆斯翻了个白眼，“咱们下次可以直接送他一块墓碑，上面刻着欢迎来到加拿大，不是更直接？”
“恕我直言，索菲亚，”陈医生用一种诊断的口吻说，“你的作品精准地捕捉到了重度抑郁症患者的内心世界。如果凯伦·拉奥看到这个，我建议他立刻预约心理治疗，当然，前提是他能排上号。”
5. 巴雷特 (巴西，仙人) - 【万能的咖喱桑巴酱】
巴雷特拿出了一个密封罐，里面是黄绿色的非常可疑的糊状物。他骄傲地宣布这是他发明的咖喱桑巴酱。“我听说印度人爱吃咖喱，而我们巴西人离不开热情的调味！所以我把飞船上的营养膏、脱水蔬菜、为了润滑口感的一点点机油和所有能找到的香料混在一起！瞧！一酱解千愁！无论是抹面包、拌米饭，还是涂在脸上跳舞，都能让他感受到全世界的热情！这是来自南半球的拥抱！”
安娜只是凑近闻了一下，便后退一步，用一个字评价：“毒药。”
“不不不，我的朋友！”巴雷特热情地反驳，“这是……呃……”
“一个生物武器原型。”陈医生推了推眼镜，冷静地补充，“根据其不稳定的颜色和刺激性气味，我推断它能有效清除半径五米内的一切害虫、啮齿动物，以及任何试图与你交谈的邻居。”
6. 雷克斯 & 安娜 (墨西哥，安保) - 【taco bell 对话机器人】
这对搭档这次走向了科技。他们用一个通讯器外壳，装上了一个闪烁的灯泡，宣称这是一个文化破冰AI。
雷克斯模仿着机器人的声音：“你好，新邻居！今天天气不错，Eh? 你喜欢冰球吗？我听说你们印度人很会编程。你会修我的电脑吗？我的名字叫道格。我很喜欢你们的咖喱，虽然有点辣。taco bell最近也出了新品，你们应该试试。对话结束。”
安娜在一旁冷冷地补充：“内置了一百句最常见、最安全、也最无聊的北美式寒暄。保证不会冒犯任何人，也保证交不到任何朋友。”
雷克斯模仿完机器人那段无聊的对话后，得意地看着大家。
“怎么样？完美破冰！”
“你管这叫破冰？”索菲亚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这叫社交自杀。经过这段对话，对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只会重复刻板印象的白痴。”
“至少他提到了taco bell，”詹姆斯耸耸肩，“这很有用。能让新移民知道哪些地方是绝对不能去的。”
7. 陈医生 (日本，医生) - 【健康的午餐盒】
陈医生用一个医疗用品盒，精心布置了一份健康午餐。里面没有香料，没有油脂，只有几片压缩饼干（代表全麦面包），几颗绿色的维生素药丸（代表沙拉），和一杯纯净水。 “我研究发现，许多传统饮食的油脂和香料含量都超标，不符合现代健康标准。”他用讲解病历的口吻说，“这是我为新邻居设计的改良版午餐。帮助他更快地适应本地健康、清淡的饮食文化，有益于他的心血管健康。我们应该主动帮助他进步。”
陈医生用镊子夹起一颗维生素药丸，像在展示一颗钻石。
“所以你给他的欢迎礼物是一份……监狱餐？”巴雷特瞪大了眼睛，“朋友，生活需要激情！需要油脂！需要那些能让你第二天拉肚子的美味！你这是在扼杀他的灵魂！”
“不，”陈医生平静地回答，“我只是在提前帮他适应医院的伙食。”
8. 塞缪尔 (德国，会计) - 【梦想与负债平衡表】
塞缪尔的会计师本能再次爆发。他制作了一张巨大的t型账户表。左边“资产（梦想）”栏下，他写着：“免费医疗（排队时间成本未计）”、“多元文化（形式主义成本未计）”、“安全（心理疏离成本未计）”。右边“负债（现实）”栏下，是用粗大电线扭成的数字：“2500（月租）”、“2500（月租）”、“2500（月租）”、“150（通讯费）”、“$800（过冬装备）”……资产与负债之间，是一条触目惊心的巨大鸿沟。
“欢迎来到新生活，”韦伯扶了扶眼镜，“现在，让我们来谈谈你的财务规划。第一步，就是认清你的净资产……是负数。”
“干得漂亮，塞缪尔。”雷克斯鼓起了掌，脸上全是讥讽的笑意，“这下他都不用找工作了，可以直接去申请破产。你给他省了不少事。”
“这个梦想栏下的免费医疗为什么要打引号？”玛莉天真地问。
“哦，亲爱的玛莉，”雷克斯笑得更开心了，“因为在你能见到医生之前，你可能已经靠自己的免疫系统痊愈……或者病死了。所以它是免费的。”
9. 玛莉 (泰国，主妇) - 【修正版纱丽】
作为团队里唯一的母亲角色，玛莉的善意显得格外令人窒息。她找到一块巨大的蓝色防水布，笨拙地裁剪、缝合成一件看起来像口袋一样的衣服，还在上面用白色颜料画上了枫叶图案。
“纱丽虽然很美，但在加拿大冬天不实用，对吧？”她充满关爱地展示着自己的作品，“所以我做了一件改良版。它防水、防风，里面可以塞很多保暖的衣物。虽然看起来可能……不那么飘逸，但很实用！这是为了他好。”
“是的，非常实用。”莱恩·陈点头称赞，“如果他被汽车撞了，这件衣服可以直接当裹尸袋用。连颜色都和警察用的那种很像。考虑得非常周到。”
“呃……”玛莉的笑容僵住了。
“而且看起来像个移动的垃圾袋，”德克兰小声嘀咕，“在街上走，可能会有他的同胞好心往他身上扔瓶子。”
10. 德克兰 (爱尔兰，实习生) - 【“你好，世界”代码行】
德克兰的作品是一块电路板，他用焊锡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写下了一行代码： print(hello, world!) # Namaste, world!
“我查过了，凯伦以前是水手，但他一定会些编程技术。这行代码是每个程序员的起点，代表了新生。”他解释道，“后面的印地语注释，代表……呃……我尊重他的文化。这很酷，对吧？就像给游戏打了一个本地化补丁。”
“一个20年前的程序员笑话，”莱恩·陈冷冷地说，“而且你的焊点处理得一塌糊涂，这块电路板的唯一功能就是短路，然后烧掉。一个非常精准的隐喻：充满希望的开始，和迅速化为灰烬的现实。”
11. 莱恩·陈 (新加坡，外勤) - 【“模范少数族裔”生存手册】
莱恩·陈将他的礼物提升到了一个新高度。他的作品是一本掌心大小的册子，封面写着《模范少数族裔生存指南（加拿大版）》。内容包括：
第一章：微笑的艺术——如何在被冒犯时保持礼貌而疏远的微笑。
第二章：感恩的表达——如何对任何微不足道的善意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感激。
第三章：沉默的价值——在讨论敏感话题时，何时闭嘴。
附录：常用道歉句式100例。“这不是讽刺，”他异常严肃地说，“这是生存。在任何一个陌生的集体中，成为一个无害的、有用的、懂得感恩的符号，是最高效的自保策略。”
“我特别喜欢附录：常用道歉句式100例，”李凯拿起册子，饶有兴致地翻着，“‘对不起，是我英语不好’、‘对不起，可能是我理解错了’、‘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太地道了。这简直是新移民的《孙子兵法》。”
12. 江夏川 (美国，刑侦顾问) - 【无声的姓名牌】
江夏川的作品最简单，也最沉重。她找到一块光滑的白色塑料板，在上面用黑色记号笔清晰地写下了两个名字。上面是：Karen Rao 下面是：Kevin Rao 两个名字之间，是一道深深的划痕。
她没有解释。但所有人都看懂了。那道划痕，代表着一个移民为了方便他人，而被迫简化、修改、甚至放弃自己名字的无声妥协。那是一道刻在身份上的伤疤。
所有的喧闹和吐槽瞬间停止了。
那道深刻的划痕，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这场荒诞的艺术展，露出了其下血淋淋的、真实而残酷的内核。那是一种比任何语言都更加响亮的沉默。
“好吧，”雷克斯过了很久，才干涩地开口，“这个……没法吐槽。这个是……真的。”
“我有点同情那个叫凯伦的家伙了。”詹姆斯喃喃自语，“希望他遇到的第一个加拿大人，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或许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