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墨渊的背影,掌心还残留着方才镜面震颤的余温。地底那道幽光脉络已消失不见,可它留下的痕迹却如烙印般刻在识海深处——蜿蜒如蛇,直指东皇钟封印之地。
他停步于主殿高阶之上,玄甲映着火光未散,转身望来:“你说印记相连?”
我点头,从袖中取出玉简,置于案上。青玉表面冷润,断裂锁链缠星辰的纹路依旧清晰。昨夜蒙面人所留之物,如今成了唯一线索。
“我再试一次。”我说。
叠风守在殿外,脚步微移,已将门户遮得严实。殿内烛火轻摇,无人言语。墨渊立于阶前,目光沉静,却掩不住眉宇间凝重。
我指尖运力,一滴心头血缓缓渗出,落向玉简。血珠触及刻痕瞬间,仙缘镜竟自行浮起,悬于半空,镜面骤亮,金光如刃劈开殿中昏暗。
墨渊后退半步。
镜光流转,一道虚影自光中浮现——高冠广袖,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眸子透出亘古苍茫。那是父神残念,仅存一丝神识投影。
我心头一紧,脱口而出:“父神!”
虚影微微颤动,似被风拂过的烛焰。一个低沉声音自镜中传出,仿佛从极远之地传来:
“东皇钟之劫,需以……”
话音未尽,玉简突然剧烈震动,表面裂纹迅速蔓延。我伸手欲护,却被一股力量弹开。墨渊抬手欲接,掌风尚未触及,那股反震之力已将他逼退三尺。
“不可近!”他沉声喝。
父神影像开始扭曲,轮廓寸寸碎裂。我急催灵力注入仙缘镜,双手紧贴镜面,试图稳住那一缕残念。
“请说下去!”我喊,“到底要以什么破局?!”
镜中光影忽明忽暗,父神嘴唇微启,似欲再言——
轰!
玉简炸裂,化作点点灰烬,随风飘散。镜光瞬灭,虚影消弭无踪。
殿内重归寂静,唯有余烟缭绕,如雾般浮在案前。我僵立原地,掌心空握,只余几粒碎屑黏附于指缝之间。
墨渊缓步上前,低头看着案上空痕,良久未语。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桌面,沾了一抹灰,又缓缓捻开。
“此纹……”他低声道,“不该存在。”
我抬头看他:“为何?”
他不答,只将目光转向我:“你可知这符文来历?”
“只觉与父神时代残卷相似。”我握紧仙缘镜,“但从未见诸典籍,亦非天族、鬼族或翼族所用。”
墨渊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上古之时,曾有一支守钟部族,世代隐于昆仑地底,专司封印之责。他们不属任何仙门,不受天规约束,只为守护东皇钟而生。后来战乱频仍,部族断绝,连名号也湮灭于史册。”
我心头一震:“那这些印记——”
“正是守钟部族独有的‘引魂契文’。”他目光深邃,“只有血脉后裔或受其认可之人,才能激活其中信息。你之所以能引动父神残念,或许并非只因仙缘镜之力。”
我怔住。
若真如此,那昨夜蒙面人是谁?为何知晓此纹?又为何将玉简交予我?
更令人不安的是,父神未竟之语——“需以……”什么?是某种器物?某种仪式?还是某个人?
我低头看着手中仙缘镜,镜面尚有微温,似仍在回应方才那股远古气息。它记录下了整个过程,包括那串契文的完整轨迹。
“师尊。”我抬眼,“即便话语中断,线索仍在。只要我能追溯这契文源头,必能找到破局之法。”
墨渊凝视我片刻,忽然道:“你可知强行唤醒远古神识,会耗损寿元?”
我一愣。
“刚才那一滴血,不只是灵力祭引。”他声音低沉,“是命魂之气。你以自身精魄为媒,才换来父神残念显现。若再试一次,恐伤根本。”
我垂眸,指尖轻抚镜缘。
我知道代价。
可若不查清真相,东皇钟一旦被解封,四海八荒都将陷入浩劫。墨渊七万年前以元神封印擎苍,今日若再临此劫,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我不怕。”我说,“只要能看清前路,些许损耗,不足挂齿。”
墨渊眼神微动,似有波澜掠过。他未再劝,只轻轻颔首。
这时,殿门轻响。
叠风推门而入,神色凝重:“南线传讯,敌势暂缓,三处阵眼毁后未再强攻,反倒撤入密林深处,似在重整。”
我皱眉:“不是进攻节奏放缓,是在等。”
“等什么?”叠风问。
“等时机。”我看向墨渊,“血月将至,他们未必非要强破结界。若能从内部动摇封印,岂不更易得手?”
墨渊眸光一凛。
就在此时,仙缘镜再度发烫。
我立刻将其翻转,镜面浮现出新的影像——南线废墟之中,那座倒塌哨塔的残基上,黑气正缓缓凝聚,竟再次勾勒出相同的契文痕迹。而这一次,纹路中央多了一道细小裂口,形如开启之门。
镜中标记闪烁,标注“动态演化”。
这不是静态标记。
是活的。
它在生长。
我猛地站起:“他们在复刻引魂契文!不止一处,而是多点同步刻画,目的不是破坏防线,是构建通道!”
墨渊一步踏前:“通向何处?”
“东皇钟。”我声音发紧,“他们要用这些契文形成共鸣,逐步瓦解封印根基。每一道印记都是锚点,越多,就越接近成功。”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
叠风握紧剑柄:“是否立即派人清除所有印记?”
“来不及。”我摇头,“它们已被激活,单纯毁去只会引发反噬。必须找到源头,切断共鸣路径。”
墨渊沉声:“谁在主持此事?”
我想起昨夜蒙面人沙哑的声音,想起他抛出玉简时的从容——若他是敌人,为何不杀?若他是友,为何不露面?
“我不知道。”我缓缓道,“但留下玉简的人,一定知道些什么。他选择让我看见预言,让我触发父神残念,或许是希望我走上这条路。”
“你打算怎么做?”墨渊问。
我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玉简碎屑,一点一点碾进皮肤纹理。那不是失败的证明,是起点。
“我要去查。”我说,“从第一道契文出现的地方开始,顺着它的脉络,追到最深处。不管幕后之人是谁,不管父神想说的是什么——”
我抬眼,目光坚定。
“我自己走完。”
墨渊静静看着我,许久,终是开口:“小心。”
这两个字很轻,却压得人心头一沉。
我知道他明白我的决心,也明白这一去可能面对什么。但他没有阻拦,也没有下令禁止。因为他清楚,有些路,必须有人走下去。
叠风上前一步:“我陪你去南线巡查残迹。”
我摇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守住防线,防止敌人趁机突袭。我会沿着契文轨迹逐一查验,若有异动,自会传讯。”
他抿唇,终究点头。
我收起仙缘镜,转身欲行。
墨渊却忽然唤我名字。
“司音。”
我止步,回身。
他站在高阶之上,火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若再遇危险,不必硬撑。”他说,“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我没有应答,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推门而出。
夜风扑面,带着远处硝烟的气息。昆仑虚灯火通明,各派弟子正在调度布防,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大战将启,人人绷紧神经。
我踏上石阶,脚步未停。
袖中仙缘镜微微震动,映出南线地形图,九处节点中已有六道浮现契文红点,且数量仍在增加。它们正缓慢移动,如同某种生物在地下爬行。
我加快步伐。
刚行至广场边缘,镜面忽然一颤。
一道新影像浮现——东南洞窟深处,岩壁裂缝间,赫然刻着一道未曾记录的契文。而那纹路尽头,隐约浮现出一座古老祭坛的轮廓,中央立着一根断裂的石柱,柱顶镶嵌着一枚暗红色晶石。
镜中标记跳动,标注“核心节点·未激活”。
我脚步一顿。
那祭坛的样式……
竟与父神殿遗址中的供台一模一样。
我正欲细看,镜面忽地黑了一下。
再亮时,那影像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我握紧镜子,呼吸微滞。
不是故障。
是有人,在阻止我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