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影扑向那名弟子的瞬间,我指尖一紧,袖中仙缘镜滚烫如烙铁。可我没有动。
风从北坡掠过,卷起几片枯叶,又落下。林间小径空了,那人已不见踪影,只余断枝斜指天际。
我转身走进桃林。
脚踩在落花上,软而无声。这里离主殿不远,却格外安静。我不再想北坡的事,也不去查那黑点下落。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追敌,是稳住自己。
连日奔波,体内灵力浮乱,经脉像被风吹散的线,难以聚拢。昨夜议事到天明,今日清晨又遇警讯,心神一直悬着。再这样下去,不用敌人动手,我自己就会垮。
我寻了一处老桃树下盘膝坐下。这棵树是我早年亲手种下,枝干粗壮,花开得也比别处早。每年春来,我都会在此酿一坛桃花酒,摆在墨渊冰棺前。
如今酒未开坛,人已归来。
双手结印,我开始运转《九转玄功》第一重。灵力自丹田升起,沿任督二脉缓缓游走。刚行至膻中穴,便觉滞涩,仿佛有细沙卡在河道中。我放慢呼吸,以意引气,一圈复一圈,不急不躁。
时间一点点过去,体内的灵气终于逐渐顺畅。原本散在四肢的力气,慢慢沉回丹田,凝成一团温润光珠。这感觉与以往不同,以前灵力如雾,轻飘难控;如今却有了分量,落地生根一般。
我睁开眼,取出仙缘镜。
铜镜入手微凉,表面无光。我将掌心贴住镜背,让自身灵力自然流入。起初毫无反应,就像从前无数次试过那样,它只是块旧镜子。
但我没停。
继续输送灵力,一点一点,如同浇灌干涸土地。半个时辰后,镜面忽然泛起涟漪,像水底月影被风吹皱。
接着,一道光影浮现——竟是我体内经脉图!
青色光流在血管中穿行,何处淤塞、何处通畅,清晰可见。更奇怪的是,每当我调整呼吸,那光影也随之变化,如同镜中之人与我同频共振。
我心头一震。
这不只是映照外物了。它开始反照自身,成了我看清内里的眼睛。
我又试了几遍,发现只要心神专注,不再强求结果,镜中图像就越发稳定。甚至能提前预知某段经脉即将堵塞,让我及时调息避开瓶颈。
原来它一直在等我真正静下来。
太阳移到头顶,又渐渐西斜。桃林里光线柔和,花瓣一片接一片落在肩头、膝上。我不拂不去,任其堆积。
待到暮色初临,我才收功。体内灵力运转自如,再无滞碍。仙缘镜也安静下来,重新变回一块普通铜镜的模样,只是握在手中,多了几分亲近感。
我闭目回想今日所得。
《九转玄功》修的是根基,讲究循序渐进。过去我急于求成,总想快些突破,反而走了弯路。今日这一坐,看似什么都没做,实则把之前漏掉的功课补上了。
而仙缘镜,也不是越用力越有效。它像是个有灵性的伙伴,你急,它就躲;你静,它才肯露真容。
夜深了,桃林更加寂静。
我仍坐着,没有起身的意思。身体虽疲,精神却清明。连带着周围空气也变了味道,风不像平时那样随意吹过,而是绕着桃树打转,仿佛怕惊扰这份宁静。
我睁开眼,再次催动仙缘镜扫视四周。
镜面浮现一行小字:
**天地气机共振中,环境适应性增强。**
我怔了一下。
随即明白过来。这些年我常在此修炼,又用心头血滋养桃树,每逢春日必来祭拜墨渊,早已与此地气息相融。久而久之,这片桃林不只是景,更像是我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难怪今日入定时,总觉得枝叶摇动与呼吸同步,落花节奏与心跳一致。
这不是错觉。
是人与境合。
我伸手轻抚身侧桃树树干,粗糙树皮上有我多年前刻下的名字缩写。指尖划过那一道浅痕,忽觉整片桃林都在回应我的触碰。
远处一朵桃花飘落,在半空中缓了一瞬,才悠悠坠地。
我心中一动,试着将神识探出体外。
刹那间,视野变了。
不再是双眼所见,而是以整片桃林为眼。每一根枝条的颤动,每一片叶子的翻转,每一缕穿过林间的风,都清晰可感。
我甚至“看”到了北坡方向。
那里有一团模糊黑影正缓慢移动,拖着长长的尾迹,像是受伤的蛇爬行过雪地。距离太远,看不清面貌,但能感觉到邪气微弱,行动迟缓。
应该是早上那灰影,受了伤,正在逃。
我没有追。
现在不是时候。
我收回神识,桃林恢复原样。花依旧落,风依旧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
仙缘镜躺在膝上,镜面微微发热。
我低头看着它,低声问:“你还能做到什么?”
话音未落,镜面突然闪了一下。
不是文字,也不是图像。
是一道声音。
极轻,极远,像隔着千山万水传来的一个字——
“醒。”
我猛地抬头。
桃树上方的夜空晴朗无云,星子分明。
可就在那一瞬,所有星光都暗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