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旗面猎猎作响,遮住了离渊倒下的方向。我站在原地,掌心贴着粗糙的布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短刃在腰间微微发烫,像是体内残存的灵力仍在躁动,又像是某种回应。
台下的人陆续起身,动作迟缓,却不再跪伏。他们望着我,眼神里有疲惫,有痛楚,也有尚未落定的期待。
我没有立刻说话。
而是缓缓走下台阶,脚步踩过散落一地的骨刺徽章。那些曾象征忠诚与身份的标记,如今横七竖八地躺在焦土上,有的断裂,有的扭曲,像极了这些年被强行撕裂的信仰。
我一步步走向广场中央,将手中的旗帜深深插入裂开的地缝中。旗杆入土时发出一声闷响,仿佛大地也为此刻让路。
然后,我摊开双手,掌心朝天。
这个姿势太久了,久到几乎被人遗忘。它是翼族最古老的誓约之礼——不是以血立盟,而是以命为证。只有当一个人愿意放下杀意,才敢行此礼。
“从今日起,”我的声音不高,却顺着风传得很远,“翼族不再分‘纯血’与‘混血’。”
人群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若有翼,便是族人。”我一字一句地说完,双臂未垂。
远处一个老巡卫抬起头,眼眶深陷,脸上全是灰烬与干涸的血痕。他没动,也没出声,可那双眼里的光变了,不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颤抖的希望。
我知道他们在等更多的话——比如权力归属,比如未来去向。但我不能只给他们命令。
必须给一个理由,一个足以推翻百年偏见的理由。
我闭上眼,开始引动体内的力量。
三股灵流在经脉中奔涌:翼族的幽暗灵能自丹田升起,如夜雾般沉稳;魔族残息蛰伏于右臂,带着禁术余温,仍有些许躁动;而胸口那点微光,则来自玉珏,清润绵长,是昆仑虚传承的仙族气息。
它们曾彼此排斥,几乎撕裂我的筋脉。但现在,我能掌控它们了。
呼吸放慢,心跳沉稳。
随着意志引导,三股力量分别流向脊背两侧。起初是灼痛,像有刀锋在皮肉下划割,但我没有停下。
一声轻响自背后传来。
双翼展开。
不再是纯粹的漆黑,也不是魔焰般的紫红,而是紫金交织,如同晨昏交替时天际裂开的第一道光。羽翼舒展的瞬间,空气中浮现出细碎的光点,像是被唤醒的星尘,缓缓洒落。
有人低呼了一声。
我睁开眼,看见那个年轻巡卫仰着头,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光羽。他的指尖微微发亮,皮肤下似有金纹一闪而过。他怔住了,随即猛地抬头看我,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
这不是幻象。
这是血脉的共鸣。
翼族千年信奉“纯血至上”,认为混血者是污点,是耻辱。可此刻,我的羽翼正在证明——融合并非堕落,而是进化。
青鳞靠在断柱旁,左翼包扎处渗出血迹。他望着我的双翼,神情复杂,最终缓缓抬起手,按在胸前。
下一刻,他拖着伤躯,一步一步向前走来。
脚步沉重,每一步都踏在焦石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他在距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单膝跪地,右手抚胸:“我,青鳞,曾为叛军首领,背负杀戮与背叛之名。”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今日,愿奉烬羽为翼君,以命护此誓约。”
风忽然停了一瞬。
紧接着,巡卫队长走出队列。
他站在我面前,摘下残破的披风,重重跪地,额头触地:“我等曾执刀斧,行暴政之令,屠无辜之民。”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今弃旧誓,愿为盾墙,守新法度,请烬羽大人执掌圣殿!”
他说完,身后一名巡卫跟着跪下。
又一人。
再一人。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人群,或扶伤,或拄兵刃,一一跪地。
没有人带头喊出口号,可那份认同已在沉默中凝聚。
直到那个年轻巡卫突然冲上前,高举手中折断的骨刺,嘶声喊出第一句:
“翼君万岁!”
那一声喊得极尽全力,带着哽咽,也带着解脱。
“翼君万岁!”
“翼君万岁!”
呼声接连而起,一声盖过一声,震得远处林间残羽纷纷扬起。整片广场回荡着同一个名字,同一个誓言,同一个新生的开端。
我站在人群中央,双翼微敛,双手仍悬于半空。
目光扫过一张张脸——有年迈的,有年轻的,有曾持矛对准我的,也有默默退守角落的。他们现在都抬起头,挺直脊背,不再是被迫服从的士兵,而是选择信念的族人。
青鳞站在我左后方,肩伤未愈,却挺得笔直。巡卫队长立于右侧,手中握着一把无刃的旧剑,那是投降者的象征,也是新生的见证。
我知道,这一刻不会轻松过去。
圣殿深处仍有长老隐匿,边境还有残敌未清,天族更不会坐视翼族变局。未来的路会更难,甚至比对抗离渊更加凶险。
但至少,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是因为谁的命令,而是因为我们共同选择了同一条路。
我缓缓收回双臂,转身面向插在地中的旗帜。
风再次吹起,断裂的黑翼图腾在空中完全展开,像一只挣脱牢笼的飞鸟,迎着灰蒙的天空振翅欲翔。
就在这时,玉珏忽然轻轻一震。
那感觉很细微,像是心跳漏了一拍,又像是远方有人轻唤我的名字。
我低头看了眼胸口,布料下的玉珏正散发出一点温热,不强,却持续不断。
司音……
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打了个转,最终没有说出口。
我只知道,这枚玉珏从未无缘无故发热。它曾在瘴气林中护我性命,曾在祭坛上指引魂魄碎片的方向。而现在,它又一次有了反应。
或许他还在某处挣扎,或许他已经醒来,或许……他还记得我。
我握紧旗杆,指节发白。
“等我。”我在心里说。
人群依旧高呼,声浪一波接一波,几乎要撕裂阴云。
我抬起右手,示意安静。
声音渐渐平息。
所有人望着我,等待接下来的话。
我开口,声音平静:“整顿伤员,清理战场,收殓死者。”顿了顿,补充一句,“无论生前效忠谁,今日皆归族土。”
青鳞点头,立即下令。
巡卫们开始行动,有人抬走尸体,有人扑灭余火,有人收集散落的武器。秩序正在重建,缓慢,却坚定。
我站在原地未动,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若水的方向。
玉珏的温度还在。
忽然,我察觉到一丝异样。
不是敌意,也不是灵力波动,而是一种熟悉的牵引感——就像当年在南荒瘴气林里,玉珏第一次为我挡住毒雾时的那种感应。
它在指向某个地方。
我微微侧身,试图分辨那股牵引的来源。
就在此时,远处山道尽头,一道模糊的身影正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