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机并联的咆哮声虽然停了，但余威仍在。
测试台架周围的混凝土基座出现了几道肉眼可见的细微裂纹，而更让李星河头疼的是，放在旁边振动台上的几十块黑色六边形陶瓷防热瓦，碎成了一地渣滓。
这是为“昆仑”二级飞船准备的隔热层。不同于“长空一号”那种仅仅依靠不锈钢发汗冷却就能硬抗的亚轨道飞行，要从第一宇宙速度（7.9km\/s）重返大气层，飞船腹部必须铺设这种能耐受 1600 度高温的陶瓷瓦。
“声波共振。”李星河蹲在地上，捏起一块碎片，脸色阴沉，“九台发动机产生的声功率达到了 190 分贝，直接震碎了陶瓷内部的微晶结构。如果我们解决不了这个，飞船还没上天，身上的‘鳞片’就得被震光。”
“能不能加厚减震垫？”周凯在一旁问道。
“没用。这是频率耦合的问题。除非我们能改变陶瓷材料本身的自振频率，否则……”
“否则你就只能指望你的不锈钢皮够厚，能把里面的宇航员烤成五分熟。”
一个清冷、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打断了李星河的思绪。
这声音很陌生，不属于这里任何一个满身臭汗的糙汉子。
李星河猛地回头。
在满地油污、到处是焊渣和废铁的测试场入口，站着一个女人。
她出现得如此突兀，就像是一朵开在废墟上的高岭之花。她穿着一件剪裁极度合体的白色修身西装，里面是黑色的高领打底衫，脚踩一双七厘米的黑色细高跟鞋，手里提着一只银色的金属密码箱。
海风吹乱了周围工人的头发，却似乎吹不乱她脑后那束扎得一丝不苟的高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耳侧，在那副无框金丝眼镜的映衬下，显出一张冷艳到令人窒息的侧脸。
尤其是那双眼睛，隔着镜片，李星河仿佛看到了深空的寒意。没有普通女孩看到火箭时的惊讶或崇拜，只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挑剔的审视。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赵得志第一时间冲了上去，想要拦人，却在距离对方两米处被一种无形的气场逼得停住了脚步。
“苏清歌。”
女人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上位者气息。她没有看赵得志，目光径直穿过人群，锁死在李星河身上。
“苏……苏清歌？”周凯倒吸一口凉气，像是见了鬼一样，“那个中科院材料所最年轻的博导？号称‘无机非金属材料女王’的苏疯子？”
“我不喜欢‘女王’这个称呼，太庸俗。”苏清歌踩着高跟鞋，竟然如履平地般走过满是碎石的地面，来到李星河面前。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凛冽的冷香钻进李星河的鼻腔，瞬间压过了周围刺鼻的煤油味。那是一种混合了薄荷与某种不知名木质香调的气息，冷得让人清醒。
“你就是李星河？”苏清歌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扫过李星河手中那块廉价的洗衣机电磁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用洗衣机零件造火箭，很有创意。但在材料学上，你简直就是个原始人。”
李星河眯起眼睛，站直了身体。他一米八五的个头比苏清歌高出半个头，但气势上竟然没占到便宜。
“原始人至少知道怎么生火。”李星河拍了拍手上的灰，毫不客气地回敬，“苏博士大驾光临，是来教我怎么烧陶瓷的？如果你是陈天河派来的说客，那出门左转，不送。”
“陈天河？”苏清歌眼底闪过一丝不屑，“那种把碳纤维做成鱼竿的人，不配跟我对话。”
她把手里的金属箱“咔哒”一声放在满是灰尘的工作台上，输入密码打开。
一阵寒气冒出。箱子里躺着三块黑色的六边形瓦片，看起来和李星河炸碎的那些差不多，但表面却泛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孔雀羽毛般的暗纹。
“这是我不惜动用国家实验室资源，为你特制的‘梯度功能复合陶瓷瓦’。”苏清歌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那块瓦片。
叮——
声音不再是陶瓷那种清脆易碎的响声，而是一种类似金属的闷响。
“我在陶瓷基体里引入了纳米碳管和形状记忆合金纤维。它不仅能抗 2000 度高温，更重要的是，它有‘韧性’。”苏清歌看着李星河，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它能吸收 15hz 到 2000hz 的宽频震动。别说九机并联，就是三十三机齐射，它也碎不了。”
李星河瞳孔微微一缩。
这种“增韧陶瓷”技术，在他的记忆里，是 2035 年才成熟的工艺。眼前这个女人，竟然在 2025 年就搞出来了？
他伸手想去拿那块瓦片，却被苏清歌按住了箱子。
两人的手在箱盖上相遇。李星河的手粗糙、布满油污和伤口；苏清歌的手细腻、冰冷、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
“这是林建国主任求我带来的。”苏清歌盯着李星河的眼睛，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似乎藏着深不见底的旋涡，“但我不想给。”
“为什么？”
“因为我不相信一个只会炸锅炉的赌徒，能配得上我的材料。”苏清歌逼近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得呼吸可闻，“李星河，这三块瓦片造价两百万。给我一个理由，让我把它们交给你这个不仅缺钱、还缺审美的草台班子。”
现场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得志和王大雷大气都不敢出，这哪是谈合作，这分明是神仙打架。
李星河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绝美脸庞，突然笑了。
他没有辩解，而是猛地伸手，不是去抢瓦片，而是抓起旁边一把重达五磅的工业铁锤。
“你要干什么？！”周凯吓得大叫。
苏清歌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依然冷冷地注视着他。
“砰！”
李星河抡起铁锤，狠狠地砸向苏清歌按着的那块价值连城的瓦片！
那一瞬间，赵得志吓得闭上了眼。
然而，预想中碎裂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只有一声沉闷的钝响。
李星河移开铁锤。那块黑色的瓦片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裂纹都没有，只是在表面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白印，随后那个白印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失了——形状记忆合金在起作用。
“理由？”李星河扔掉铁锤，身体前倾，凑到苏清歌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理由是，只有我知道怎么让你的心血飞出地球，而不是烂在实验室的陈列柜里。”
“还有……”李星河退后半步，目光放肆地在苏清歌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她那双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苏博士，你生气的样子，比这块瓦片好看多了。”
苏清歌愣住了。
从小到大，身为天才少女的她，听到的都是“敬畏”、“仰慕”或者“嫉妒”。从未有一个男人，敢这般粗鲁地在她面前抡大锤，更没人敢用这种近乎调情的语气跟她说话。
一抹极淡的绯红爬上她原本冷玉般的耳根，但转瞬即逝。
她收回手，推了推眼镜，掩饰住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慌乱，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女魔头模样。
“油嘴滑舌。”
她把密码箱往前一推，转过身，留给众人一个高傲冷艳的背影。
“这是样品。如果你能在一周内解决‘昆仑’贮箱的共振耦合问题，我就带着团队和生产线入驻你的破工厂。如果解决不了……”
她停下脚步，侧过头，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妖冶。
“那你就把这三块瓦片吃了。”
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废墟尽头，赵得志才敢大喘气：“我的妈呀，这女人是谁啊？气场比林主任还大！星河，你刚才居然敢调戏她？你不要命了？”
李星河看着那个背影，捡起那块还带着她体温和冷香的瓦片，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她是‘星尘’未来的最后一块拼图。”
他把瓦片抛给周凯。
“大雷，给林主任打电话。就说这个‘监工’我收下了。另外，让后勤部在我的办公室旁边收拾一间最好的实验室出来。”
“要多好？”
“按照无菌室的标准装修，还得有独立的咖啡机和……全身镜。”李星河回味着刚才那一抹冷香，“毕竟，她是唯一一个能跟上我节奏的女人。”
“而且，我预感，搞定她，比搞定这枚火箭还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