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上海长兴岛,江南造船厂。
湿润的海风夹杂着浓重的铁锈味,这里是世界造船业的皇冠,也是中国海军“下饺子”的圣地。
赵得志站在巨大的 3 号船坞边,双腿有点发软。他这辈子见过不少大场面,但眼前这一幕还是击穿了他的认知底线。
原本应该停泊着万吨大驱或 LNG 运输船的干船坞里,此刻却横卧着一排排银色的巨兽。
那不是船,那是 **“昆仑”重型运载火箭的一级助推器**。
整整十枚!
它们像是一批等待舾装的潜艇,静静地躺在巨大的支架上。数不清的焊花在这些直径 9 米的钢铁圆筒上闪烁,几百台自动焊接机器人挂在龙门架上,不知疲倦地在这个庞然大物上游走。
“疯了……全疯了……”赵得志喃喃自语,“我以为你说找船厂代工是开玩笑,结果你真把火箭当驱逐舰造啊?”
“有什么区别吗?”李星河戴着安全帽,手里拿着一张图纸,指着远处正在吊装的一个分段,“都是耐压壳体,都是焊接工艺,都是流体力学。江南造船厂连航母的甲板都能焊,焊个不锈钢管子那是降维打击。”
他转头看向身旁那位穿着蓝色工装、一脸严肃的船厂总工:“刘总工,进度怎么样?”
刘总工推了推安全帽,看着那些火箭的眼神就像看着自家的孩子:“李总,不得不说,你的设计简直就是为了船厂量身定做的。304 不锈钢,不需要恒温洁净室,不需要高压釜。我们直接动用了造 055 大驱的生产线。按照现在的速度,这十枚一级箭体,下周就能交付。”
“下周?!”赵得志惊叫,“以前造一枚火箭要半年,现在一周造十枚?”
“这就是工业体系的力量。”李星河拍了拍那个冰冷的箭体,“只要图纸冻结,这种低技术含量的结构件,中国工业的产能就是无限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发动机塞进去。”
而在船坞的另一头,振华重工(Zpmc)的驳船正在靠岸。那上面装载着的,不是港口集装箱起重机,而是十座刚刚出厂的**巨型发射塔架分段**。
这就是李星河的“饱和式救援”——哦不,“饱和式登月”计划。
他不想搞什么精雕细琢的单次任务。他要组建一支舰队。
……
**星尘动力,生物再生生命保障实验室。**
从宏大的工业现场回到实验室,画风突变。
这里没有金属撞击的轰鸣,只有水泵低沉的嗡嗡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于雨后池塘的腥味,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尿骚味。
苏清歌穿着白大褂,戴着双层口罩,眉头紧锁地站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玻璃罐前。
罐子里装满了绿色的粘稠液体,在灯光的照射下冒着气泡,看起来极其恶心。
“李星河,你确定要让宇航员喝这个?”苏清歌指着那个罐子,眼神里写满了拒绝,“这看起来像是什么生化武器的培养液。”
“这是‘小球藻-螺旋藻共生系统’。”李星河毫不在意地用手指蘸了一点那绿色的液体,放在显微镜下,“这是我从……呃,这是我筛选了上万种藻株才得到的‘星尘一号’藻种。它的光合作用效率是普通植物的 40 倍。”
他指了指实验室另一头的那个复杂的管道系统:
“在太空中,每一克物资都是金子。我们带不起几吨重的氧气瓶和压缩饼干。这个系统,能把宇航员呼出的二氧化碳、排出的尿液,甚至粪便中的氮磷钾,全部回收利用。”
“尿液经过渗透膜过滤成纯水,再电解给藻类供氢。粪便经过高温氧化变成肥料。而这些藻类……”李星河拍了拍玻璃罐,“它们吃进去的是废料,吐出来的是氧气和高蛋白食物。”
“所以,这就是你的登月食谱?”苏清歌看着手里那块墨绿色的、散发着怪味的压缩藻块,“我们要靠吃这种‘屎’做出来的绿砖头活下来?”
“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抹茶饼干。”李星河拿起一块,面不改色地咬了一口,脆响,“蛋白质含量 60%,富含维生素。苏博士,在火星上,这就是米其林三星。”
苏清歌看着他咀嚼的样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虽然是理性的科学家,但这种从生理上挑战人类底线的“闭环生态”,还是让她难以接受。
“而且,这不仅仅是食物。”李星河咽下藻块,“这还是飞船的‘防辐射层’。”
“什么?”
“水和生物质是最好的辐射屏蔽材料。”李星河走到飞船生活舱的模型前,“传统的飞船用铅板或者聚乙烯防辐射,太重。我打算把这些养满藻类的水箱,做成飞船的夹层墙壁。也就是说,宇航员就住在‘鱼缸’里。这些绿色的水能挡住太阳风暴的高能粒子,还能产氧气,还能吃。”
“一举三得。”李星河得意地总结。
“一举三得……”苏清歌揉了揉太阳穴,“还能把宇航员逼疯。李星河,你有没有考虑过心理学?在那种密闭空间里,看着四周全是这种绿色的粘液,人会抑郁的。”
“所以需要你。”李星河突然凑近她,“你的陶瓷透波材料。我需要你把生活舱的舷窗做大一点。不,我要把整个穹顶都做成透明的陶瓷玻璃。”
“你要造一个太空温室?”
“对。让阳光直接照进来,养活这些藻类,也养活人。”李星河眼中闪烁着光芒,“我们不是去坐牢的,我们是去生活的。我要让‘太昊’飞船变成一个漂浮在真空中的生态球。”
就在两人讨论着如何在太空中种菜时,王大雷急匆匆地冲进了实验室,手里挥舞着一份红头文件。
“星河!大新闻!”
“怎么了?陈天河又作妖了?”
“不是陈天河,是那个!”王大雷指了指天花板,“航天员中心发来的函。他们说,既然我们要搞载人登月,他们要派特级航天员入驻,接管飞行任务。”
李星河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接管?想得美。”
他把文件扔回给王大雷。
“回复他们:我们欢迎航天员来交流,甚至欢迎他们来坐‘顺风车’。但是,驾驶权归我们。”
“可是星河,咱们没有宇航员啊!”王大雷急了,“这飞船谁开?总不能让自动驾驶完全接管吧?万一出故障怎么办?”
李星河转过身,看着玻璃罐里翻滚的绿色藻液,又看了一眼窗外远处正在吊装的银色巨箭。
“谁说没有?”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的苏清歌,最后指向王大雷。
“工程师。”
“最了解这艘船的人,就是最好的船长。”
“下周的‘太昊’近地轨道验证飞行,我不打算带那几只猴子了。”李星河解开白大褂的扣子,露出里面的工装,“我亲自上去。”
“你疯了?!”苏清歌和王大雷异口同声。
“K-2 贮箱是旧的,发动机是家电阀门改的,防热瓦是手工织的,现在连氧气都是靠这堆绿色的烂泥产的。”苏清歌一把抓住李星河的胳膊,指甲几乎陷进肉里,“李星河,这是去送死!你没有经过任何离心机训练!”
“我有。”李星河看着她的眼睛,极其认真,“在我的脑子里,我已经飞过无数次了。”
那是 2050 年的记忆,那是无数次在模拟器、在废墟、在绝望中磨练出的本能。
“而且,”李星河轻轻拨开她的手,语气变得温柔了一些,“如果我不上去验证这套生命维持系统,谁敢上去?让那帮国家队的宝贝疙瘩去冒险吗?”
他走到那个藻类罐前,拿起那块还没吃完的“绿砖头”,递给苏清歌。
“苏博士,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
“如果我活着回来,这块‘抹茶饼干’,你当着全公司的面吃下去。”
苏清歌看着那块散发着怪味的藻块,又看着李星河那双充满野性与自信的眼睛。
沉默了三秒。
“好。”她冷冷地说道,“但如果你回不来,我就把你的名字刻在每一块陶瓷瓦上,让它们替你在这个宇宙里流浪。”
“一言为定。”
李星河转身,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
“大雷,备车。去发射场。把我的宇航服拿来——就是淘宝买的那套改的,凑合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