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台,听雪阁。
窗外夜色渐浓,阁内却只燃着一盏孤灯,将萧玉镜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她面前摊开着一幅北境舆图,旁边散落着几封密报,烛火跳跃,映照着她沉静如水的侧脸。
锦书悄步进来,低声禀报:
“殿下,外面的流言……似乎平息了不少。关于崔家几位爷可能被查的消息倒是传开了。”
萧玉镜执笔的手未停,只是在舆图上某个关隘处轻轻画了一个圈,声音平淡无波:
“知道了。”
她没有问流言为何平息,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拂去便罢。锦书看着她家殿下这般模样,心中酸涩更甚,却不敢多言,默默退至一旁。
流言的平息,萧玉镜并非毫无察觉。她虽闭门不出,但朱阙台的耳目并未闭塞。谢玄雷霆手段震慑崔家,强行压下流言,她第一时间便知晓了。
若在从前,她或许会因他这看似维护的举动而心潮起伏,会忍不住去揣测那混沌之下是否藏着一丝对她的在意。
但现在,她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出手,或许是为了朝局稳定,或许是为了还他自己一个“清白”,或许……只是不容许旁人(包括秦王)用如此低劣的手段算计到他头上。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都与她萧玉镜无关。
她的心,在那句“原来如此”之后,已然筑起了坚冰。
目光重新落回舆图和密报上。北境的局势,远比京城的流言蜚语更值得她关注。沈孤月与韩霆汇合后,虽然暂时摆脱了“苍狼”的追杀,但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
“苍狼”势力比预想的更为根深蒂固,不仅在边境活动猖獗,其触角似乎已悄然渗入雁门关守军内部。李固将军虽忠心耿耿,但麾下派系林立,难保没有被收买或胁迫者。陆沉舟大军长途奔袭,人困马乏,到了雁门关能否迅速整合力量,稳住防线,仍是未知之数。
而秦王……绝不会坐视北境安稳。他在朝堂上失了先机,流言攻势受挫,下一步,必然会在北境战场上下毒手。
萧玉镜闭上眼,【朱阙镜心】无声运转。这一次,并非针对某个人,而是尝试着,以一种更宏观、更抽象的视角,去“感知”那千里之外的战局“气运”。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她“看”不到具体的影像,却能模糊地“感觉”到,雁门关方向,笼罩着一片沉重而混乱的“灰霾”,其中夹杂着凛冽的“猩红”杀机,以及几缕微弱却坚韧的“淡金”光芒——那或许代表着李固、陆沉舟等人的坚守。而在那“灰霾”深处,潜伏着一道极其隐蔽、却充满恶意的“暗紫色”阴影,如同毒蛇般伺机而动。
那是“苍狼”,或者说,是“苍狼”所代表的巨大威胁。
同时,她也能“感觉”到,自京城方向,有一股强大的、带着压迫性的“浊黄”气息,正源源不断地向北方输送着“养分”,支撑着那道“暗紫色”阴影。那是秦王的势力在暗中运作。
这种感知虽然模糊,却为她提供了超越常规情报的、战略层面的洞察。
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芒。
“锦书,传墨渊、卫琳琅。”
“是。”
片刻后,墨渊与卫琳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阁内。
“殿下。”
两人躬身行礼。
萧玉镜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指向舆图:
“北境局势,比我们想的更糟。‘苍狼’已渗透边军,秦王的后手绝不止于此。陆沉舟此去,恐有性命之虞。”
卫琳琅神色凝重:
“殿下所言极是。秦王在军中人脉盘根错节,若他暗中下令某些将领阳奉阴违,或干脆通敌卖关,陆世子危矣。”
墨渊眼中厉色一闪:
“是否需要属下加派人手,潜入雁门关,暗中保护陆世子,并清除内奸?”
萧玉镜摇了摇头:
“保护陆沉舟固然重要,但治标不治本。秦王能扶植一个‘苍狼’,就能扶植第二个。我们要做的,是斩断他伸向北境的手,至少,要让他短时间内无法再兴风作浪。”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二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琳琅,你立刻动用我们在江南、蜀中的所有商业网络,以及那些欠着朱阙台人情的官员,不惜一切代价,暗中收购、囤积粮草、药材、御寒之物。数量要足够支撑十万大军三月之用。”
卫琳琅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萧玉镜的意图:
“殿下是想……釜底抽薪?让秦王即便想在北境后勤上做手脚,也无从下手?甚至……我们可以借此掌控北境大军的命脉?”
“不错。”
萧玉镜点头,
“不仅要囤积,还要秘密组织可靠的运输队伍,路线要避开秦王可能控制的区域。具体方案,你来拟定。”
“臣,领命!”
卫琳琅肃然应道,心中激荡。殿下此举,看似是为大军筹备后勤,实则是要将北境大军的补给线,牢牢抓在自己手中,这步棋走得极大,也极险!
“墨渊,”
萧玉镜看向他,
“你的任务更重。第一,动用‘暗河’所有力量,全力调查‘苍狼’的真实身份、在军中的具体渗透情况,以及他与秦王联络的渠道和方式。我要知道他们下一步的具体计划。”
“第二,”她语气转冷,“
秦王在京城不会闲着。查清他除了流言之外,还有哪些后手。重点关注兵部、户部以及……宫中。皇后那边,也要盯紧。”
“第三,”
萧玉镜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
“找机会,让那位苏女官‘病’上一场,换个我们的人到皇后身边去。”
墨渊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
“属下明白!定不负殿下所托!”
安排完这一切,萧玉镜才微微后靠,揉了揉眉心。连续动用进化后的异能进行宏观感知和精密谋划,对她的精神力消耗极大。
“殿下,您……”
锦书担忧地上前。
“无妨。”
萧玉镜摆摆手,脸上虽带着倦色,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一种挣脱了情感枷锁后,全心投入权力博弈的锐利与冷静。
她不再是被情爱所困的深宫怨女,她是执棋者。
“你们都下去吧,按计划行事。”
“是!”
阁内重归寂静。萧玉镜独自坐在灯下,看着跳跃的火焰,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谢玄的身影。他今日对崔家的出手,快、准、狠,确实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只是,他可知晓,北境真正的危机并非流言,而是那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他可知晓,秦王的下一个目标,或许就是他这个屡次坏其好事的帝师?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强行压下。
他的安危,他的抉择,都与她无关了。
她现在要做的,是布好自己的局,下好自己的棋。无论是为了皇兄的江山,还是为了……她自己。
夜色深沉,朱阙台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暗夜中悄然睁开了冰冷的眼眸。而它的主人,那位曾为情所困的长公主,已然拭去泪痕,握紧了权柄的利刃。
风暴,即将来临。而她,已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