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烟波浩渺,水汽氤氲。
根据墨渊那庞大而隐秘的情报网筛出的零星线索,结合卫琳琅从故纸堆里翻出的、提及前朝某支“善水战、崇古礼”的遗民可能隐居太湖某处的记载,萧玉镜一行人的马车,最终停在了一个名为“栖水镇”的入口前。
这镇子藏在一片茂密的水泽芦苇之后,仅有唯一一条以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与外界相连。路窄得仅容一辆马车通过,两侧古树参天,枝桠交错,仿佛一道天然的门户。
马车刚停稳,萧玉镜扶着沈孤月的手下车,抬眼望去,便觉得一股迥异于外界的古朴、封闭气息扑面而来。
镇子依水而建,白墙黛瓦,小桥流水,看似与江南寻常水乡古镇无异。但仔细看去,便能察觉不同。这里的房屋墙壁格外高耸坚固,墙角石基上雕刻着并非祈福纳吉的寻常图案,而是一些姿态各异、仿佛在演练某种招式的模糊人形。连河道中穿梭的乌篷船,船夫站立的身姿都异常沉稳,划桨的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不像是为了省力,倒像是在……练习?
“殿下,此地……”
卫琳琅摇着从不离手的折扇,眼神锐利地扫过周围,
“民风似乎格外‘淳朴’啊。”他刻意加重了“淳朴”二字,显然意有所指。
萧玉镜微微颔首,她的【朱阙镜心】无需刻意运转,便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混杂着警惕与审视的“灰色”情绪流,如同无形的蛛网,从镇子深处蔓延出来,缠绕在他们这几个“不速之客”身上。
“既来之,则安之。”
萧玉镜拢了拢披风,当先向镇内走去,
“都警醒些,也……客气些。”
沈孤月默不作声,但身形已微微前倾,保持在随时可以出手护卫的位置。墨渊则不知何时已落后几步,眼神懒洋洋地四处打量,仿佛只是个对风景好奇的富家公子,实则已将几个看似在河边洗衣、实则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妇人,以及桥头那个正在下棋、指关节却粗大得不似文弱老叟的身影记在了心里。
镇上的居民穿着多是粗布麻衣,样式古朴,颜色偏深。他们看到萧玉镜这一行人,尤其是容貌绝世的萧玉镜和气度不凡的几位公子,并未露出太多惊讶,只是投来冷淡而戒备的目光。小孩子们原本在巷弄里追逐打闹,见到生人,立刻被大人低声喝止,拉回屋里,只从门缝里露出一双双黑白分明、带着好奇与畏惧的眼睛。
“这位老丈,”
卫琳琅脸上挂起他惯有的、极具欺骗性的温和笑容,走向桥头那位下棋的老者,拱手道,
“我等是北边来的行商,路过贵宝地,想寻个客栈歇歇脚,不知……”
那老者头也不抬,捏着一枚棋子,慢悠悠地道:
“栖水镇,不留外客。几位还是原路返回吧。”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卫琳琅笑容不变:
“老丈,这眼看天色将晚,太湖风浪又大,实在是行路不便。我们只住一晚,银钱方面……”
“不是银钱的事。”
老者终于抬眼,目光如电,在卫琳琅和后面的萧玉镜等人身上扫过,“镇子小,没客栈。几位请回。”
这时,一个抱着木盆的健硕妇人走了过来,嗓门洪亮:
“李老爹,跟他们啰嗦什么!看他们细皮嫩肉的,指不定是哪家跑出来游山玩水的公子小姐,我们这穷乡僻壤,招待不起!”
她说话间,手臂肌肉线条分明,那木盆里装满了湿透的衣物,她单手抱着却似毫不费力。
沈孤月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萧玉镜上前一步,柔声道:
“这位大嫂,我们并非有意打扰。只是听闻栖水镇风景独特,民风……彪悍,心生向往,特来见识一番。”她刻意用了“彪悍”一词,而非“淳朴”。
那妇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上下打量萧玉镜,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随即又被警惕覆盖:
“小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说话倒有点意思。不过我们这儿没什么好见识的,赶紧走吧,再晚,路可就不好走了。”
她话中带着隐隐的威胁。
正在气氛有些僵持之际,一阵喧闹声从镇子中心传来。
只见一群半大的少年,正围着一个简陋的木桩拳打脚踢,呼喝有声。那木桩并非死物,上面似乎用机括连接着几根可以活动的横木,不时反弹或扫击,那些少年则灵活地闪转腾挪,间或出拳格挡,动作竟颇有章法,俨然是在进行一种古老的武术训练。
一个看似教头的中年汉子,抱着臂膀站在一旁,眼神严厉,不时出声呵斥矫正动作。
萧玉镜的目光却被训练场边立着的一块斑驳石碑吸引。石碑上刻着两个古朴的大字——“武德”。
在【朱阙镜心】的视野里,这块石碑竟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光芒,那是一种代表“信念”与“秩序”的颜色,与整个镇子弥漫的灰色警惕截然不同。
“咦?”
萧玉镜轻咦一声,不由自主地向那块石碑走近了几步。
“站住!”
那教头模样的汉子立刻厉声喝道,训练中的少年们也齐刷刷停下动作,目光不善地看了过来。
萧玉镜停下脚步,指了指那块石碑,语气真诚地问道:
“这位教头,敢问这‘武德’二字,是何解?可是贵镇祖训?”
那汉子见萧玉镜容貌绝美,语气又温和,紧绷的脸色稍缓,但仍带着疏离:
“先祖遗训,习武先修德。与外客无关。”
“怎会无关?”
萧玉镜微微一笑,那双能窥探人心的美眸清澈见底,
“武德,乃止戈之道,亦是守护之念。小女子虽不谙武艺,却也知‘德’之重要。可见贵镇先祖,必是心怀仁念、守护一方的义士。”
她这番话,半是真心,半是揣摩了此地崇武风气后的奉承。果然,那汉子脸色又好看了几分,连旁边下棋的李老爹和那健硕妇人,眼神也微微一动。
卫琳琅何等机敏,立刻接口道: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我等贸然闯入,实属不该。只是敬佩贵地古风,心生结交之念。既然镇中不便留客,我等在镇外扎营便是。只是不知,可否向各位请教一些太湖风物、本地传说?我等愿以银钱或外界新奇之物交换。”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给了对方台阶,又抛出了诱饵。封闭之地,对外界总是有好奇的。
健硕妇人撇撇嘴:
“谁稀罕你们外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墨渊腰间那块水头极好的玉佩。
李老爹沉吟片刻,终于放下了棋子,缓缓道:
“镇外往东三里,有片高地,可避水汽扎营。至于风物传说……老夫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们若真想听,明日清晨,镇口集市,或许能遇到愿意说道的人。”
他这是给了个模糊的应允,但也划下了界限——只能在镇口,不能深入。
“多谢老丈指点!”
卫琳琅立刻拱手道谢。
萧玉镜也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再次掠过那块“武德”石碑,以及那些眼神依旧警惕却少了几分敌意的少年,心中暗道:这栖水镇,果然不简单。元后的线索,“守玉人”的秘密,或许真的能在这里找到突破口。
只是,该如何撬开这些“怀古武、极警惕”的居民的嘴呢?
萧玉镜看了一眼身旁跃跃欲试的卫琳琅,又瞥了眼不动声色的墨渊,最后目光落在沈孤月那张与少年谢玄相似的俊脸上,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有些促狭的念头。
她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清浅却意味深长的笑容。
看来,这次南下,不仅要斗智斗勇,恐怕还得……入乡随俗,玩玩“以武会友”的把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