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芒一听卞藿的话,心中也是一惊。
卞营、卞藿两兄弟,是他大哥刘备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一向沉稳可靠,办事妥帖,刘芒对他们甚至比对自己还放心。
怎么会突然闯下大祸?
他连忙追问详情。卞藿这才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这一切的根源,还得怪到刘芒自己头上。卞营、卞藿见刘芒整日游手好闲,丝毫没有求学的意思,心中焦急万分。劝又劝不动,两人一合计,便私自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在洛阳城里给小公子寻一位老师,也好回去向玄德君有个交代。
可在这权贵云集的帝都,他们这两个来自偏远涿郡的护卫,人微言轻,主家的名头又实在拿不出手,“涿郡刘芒”这名号在洛阳就跟石子投入大海一样,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自然是处处碰壁,受尽了白眼和冷嘲热讽。
但两人忠心耿耿,为了完成任务,硬是咬牙坚持,没有气馁。
今日,他们打听到城西明杏楼时常有文人雅士、世家子弟聚会,便想着去碰碰运气,看能否结交一两个能说得上话的门路。
谁知,刚在楼外张望了片刻,就被一群鲜衣怒马、趾高气扬的士子公子哥儿给拦住了。为首一人,衣着华贵,气焰嚣张,见卞营、卞藿二人衣着普通,形迹“可疑”,便上前盘问。
卞营不敢隐瞒,只得硬着头皮说明来意,说是替自家小公子寻访名师。结果,立刻引来了那帮人的哄堂大笑和肆意羞辱。
“涿郡?什么穷乡僻壤?”
“刘芒?没听说过!哪来的阿猫阿狗也敢称公子?”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两个低贱的仆从,也配来这种地方?脏了小爷的眼!”
各种污言秽语,如同冰雹般砸向卞营和卞藿。两人深知生存法则——绝不轻易得罪权贵,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尽管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发白,却始终低着头,紧咬牙关,忍气吞声,任凭对方羞辱,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然而,他们的退让并没有换来息事宁人。那领头的华服公子见二人如此“窝囊”,反而更加得意,不依不饶。
他嗤笑一声,用马鞭指着卞营的鼻子,极尽轻蔑地说道:“哼!哪个犄角旮旯蹦跶出来的狗屁公子?自己低贱不敢露面,派两个下贱仆从到处钻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来人!把这个不开眼的东西给我扣下!”
他指的是卞营。
随即,他又对吓得脸色惨白的卞藿喝道:“你!滚回去!告诉你们那个狗屁公子,让他亲自来明杏楼见本公子!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腌臜玩意,敢在洛阳撒野!”
听完卞藿的叙述,刘芒是既大惊又无语。
大惊的是,对方如此跋扈,扣下了卞营;无语的是,卞营、卞藿都已经忍气吞声到这种地步了,对方竟然还得寸进尺,非要把他这个“正主”揪出来羞辱一番才罢休!
这特么是什么变态心理?
卞藿此刻已是六神无主,带着哭腔劝道:“公子!那帮人一看就非富即贵,咱们惹不起啊!趁现在他们还没摸清咱们的落脚处,咱们赶紧走吧!离开洛阳!我……我护送你直接去北海求学!我哥……我哥他……”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显然是想牺牲自己的亲哥哥卞营,来保全刘芒的安全和“前程”。
刘芒沉默了。他看着卞藿那焦急、恐惧却又充满忠义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是自己任性跑来洛阳,是自己躺平摆烂,才逼得这两个忠心耿耿的人不得不冒险出去为自己找老师。
如今出了事,卞藿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救他哥哥,而是如何保护自己离开,甚至不惜放弃至亲!这份忠义,让刘芒既感动又愧疚。
自己怎么可能一走了之?将卞营弃之不顾?那他刘芒成什么人了?
卞藿见刘芒沉默,以为他同意了,转身就要去收拾行李。刘芒却突然开口:“且慢!”
卞藿一愣,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刘芒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决断:“走?往哪儿走?卞营哥还在他们手上呢!我们不去会会那个‘真公子’,怎么救人?”
卞藿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行!绝对不行啊小公子!那太危险了!那帮人一看就不是善茬!您要是去了,万一……万一有个闪失,我……我如何向玄德君交代?!我哥要是知道我带您去冒险,非杀了我不可!小公子,算属下求您了!咱们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刘芒看着卞藿那副快要急哭的样子,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镇定而有力,劝道:“卞藿,你别急!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天子脚下,他们还能把我吃了不成?无非是想羞辱我一番,逞逞威风罢了。我们去探探虚实,见机行事。”
卞藿心里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甚至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像玄德君当初那样,直接把小公子打晕了捆起来带走?虽然大不敬,但总比让他去冒险强!
刘芒何等机灵,一眼就看穿了卞藿眼神里闪烁的“危险”想法,立刻脸色一沉,疾言厉色地喝道:“卞藿!”
他平时都客气地叫“卞藿哥”,此刻直呼其名,语气严厉,把卞藿吓了一跳。
“看你急的那个样子!慌什么?!” 刘芒努力摆出大哥刘备训人时的架势,“放心,一切有我!呵呵,我刘芒长这么大,还没怕过谁!你信我一次!”
在刘芒连哄带吓、半是命令半是忽悠的攻势下,本就心乱如麻、缺乏主见的卞藿,最终迷迷糊糊地,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样,带着刘芒,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向着明杏楼的方向走去。
明杏楼外,袁术今日闲来无事,正拉着一帮趋炎附势的狐朋狗友饮酒作乐。扣下那个“低贱仆从”,对他而言不过是饭后消遣的一桩乐子,他压根没放在心上,正等着看是哪个不开眼的乡下土财主跑来跪地求饶。
当他看到卞藿领着一个个头不高、衣着普通、年纪明显只有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走过来时,不由得愣了一下。就这么个小屁孩?就是那个所谓的“公子”?
袁术脸上顿时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和鄙夷。
刘芒走到近前,不等袁术开口,便先拱手行了一礼,姿态不卑不亢,脸上甚至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
袁术上下打量着他,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垃圾,嗤笑道:“呵!我当是什么人物?原来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你就是那个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刘芒?腌臜玩意!”
言语极尽羞辱之能事。
若是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被这么多人围着,被如此辱骂,恐怕早就吓得哭鼻子或者面红耳赤了。
但刘芒却神色不变,仿佛没听到那些污言秽语一般。他深知,袁术这种人,说这些废话的目的,就是想看人被羞辱后无地自容、惊慌失措的丑态,以满足他变态的优越感。
你越是在意,他越是得意。
刘芒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他先不问卞营的情况,反而直视袁术,平静地开口,声音清亮:“在下正是涿郡刘芒。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为何无故扣留在下仆从?”
他这番镇定自若、先问对方身份的表现,反倒让袁术和他身边那帮纨绔子弟有些意外。
这小子,年纪小小,竟然有这份定力?
不等袁术回答,旁边一个急于拍马屁的家伙立刻跳了出来,趾高气扬地开始大吹特吹:“哼!瞎了你的狗眼!连这位公子都不认识?告诉你,站稳了!这位乃是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之后,当今司空袁公之子,袁公路公子!”
我靠!袁术!刘芒心中剧震!虽然看这排场和嚣张气焰,猜到对方来头不小,但没想到竟然是这位爷!
这可是未来敢第一个称帝的狠人,也是作死小能手啊!
不过现在的袁术,应该还没正式入仕,一看就是个被家族光环惯坏了的顶级纨绔子弟。
刘芒眼珠子飞快一转。他脸上立刻堆满了极其夸张的、仿佛见到偶像般的钦慕和佩服之色,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带着无比的“热情”说道:
“哎呀呀!!!原来是您呀!!!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他对着袁术深深一揖,语气激动得近乎颤抖,“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真是如雷贯耳,皓月当空啊!今日得见袁公子,真是三生有幸!佩服!佩服至极!”
这一通突如其来的、肉麻至极的马屁,把袁术都给拍懵了。
他本来准备好好羞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番,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如此“识相”,把他和袁家夸上了天!
袁术本性骄矜自大,最爱听奉承话,此刻被刘芒这顿“糖衣炮弹”轰得晕晕乎乎,心中的羞辱的心思消了大半,甚至有些志得意满起来。
微微扬起下巴,心想:算这小子还有点眼力见儿!看来今日放过他,也不是不可以。
周围那些纨绔子弟见状,也纷纷露出“果然如此”的鄙夷笑容,觉得这乡下小子终究还是怕了,开始拍马屁求饶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刘芒要顺势求饶的时候,他却话锋猛地一转,用更加热烈、更加“崇拜”的语气继续说道:
“哎呀!真的是佩服久矣!今日终于得见,三生有幸啊!早就听闻袁本初大哥礼贤下士,广交天下豪杰,心胸开阔,有孟尝之风!今日得见‘本初大哥’风采,果然名不虚传!我对本初大哥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他故意将“袁术”认成了“袁绍”,而且开始用尽世间最美的词汇,大肆吹捧起袁绍来!什么“英明神武”、“慧眼识珠”、“海纳百川”……怎么肉麻怎么来,怎么戳袁术肺管子怎么来!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带着讥诮笑容的纨绔们,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被雷劈中一般!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袁术脸上的那点得意和缓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错愕,随即是涨红,然后是铁青!
他最恨的人是谁?排在第一位的,绝对是他那个同父异母、却因过继给伯父而身份压他一头、如今在士林中声望日益高涨的哥哥——袁绍!
本来嫡庶有别,他袁术是正儿八经的嫡子,袁绍一个婢女所生的庶子,本该看他脸色行事。
可偏偏袁绍被过继给了无子的伯父袁成,摇身一变成了另一支的“嫡子”,而且袁绍本人能力出众,善于结交,名声越来越好,隐隐有压过他的趋势!
这简直是袁术心中最大的一根刺,最不能触碰的逆鳞!
而现在!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小王八蛋!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袁术!错认成了袁绍!
还当着他的面,用如此肉麻恶心的词语,大肆吹捧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庶兄!
这简直不是在拍马屁!这分明是一刀一刀地在捅他的心窝子!是在用最恶毒的方式羞辱他!
“住口!!!你个该死的竖子!!” 袁术还没爆发,他身边一个机灵点的手下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厉声尖叫着打断刘芒,“你眼睛瞎了吗?!这是袁公路公子!不是袁本初公子!”
也有人赶紧讨好地对袁术说:“公路公子息怒!这乡下小子有眼无珠!袁本初算什么?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