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明黄的绸帛,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林悠然的眼底,灼穿了最后一丝虚幻的暖意。耳边萧景澜那句冰冷彻骨的“权力斗争,本就如此”,更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房。
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那张逮捕令上朱砂写就的、她至亲的名字,以及眼前这个男人冷硬如石刻的侧脸。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被她强行咽下。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连质问都觉得多余。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期待,都在这一刻,被现实碾磨成齑粉,随风散去。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萧景澜,眼神空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良久,她才极轻、极缓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如同即将散去的烟缕:
“王爷……好手段。”
萧景澜握紧的拳背上青筋暴起,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被撕裂的声音。他想告诉她不是这样,想告诉她这背后牵扯的惊天阴谋,想告诉她这是他唯一能在明面上保住她、麻痹敌人的方式!但他不能。计划已进行到最关键处,任何一丝情感的流露,都可能前功尽弃,将她置于真正的死地。
他只能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冷酷无情的模样,甚至刻意加深了语气的寒意:“林氏罪证确凿,本王依法办事。你既已嫁入王府,便是萧家的人,当好自为之,莫要再存妄念。”
“妄念……”林悠然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边勾起一抹惨淡到极致的弧度。是啊,是她存了妄念,妄图在冰冷的权力之巅,寻得一丝真情。如今,梦该醒了。
她不再看他,缓缓转身,走向内室,背影单薄而挺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妾身,谨遵王爷教诲。”
萧景澜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屏风后的身影,那挺直的脊背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却又孤傲地不肯弯折分毫。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冲上前将她拥入怀中、解释一切的冲动。
袖中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封密信——那是黑鹰潜影冒死送来的、关于三眼教与朝中某些势力勾结,意图借此案彻底扳倒林氏、进而重创他萧景澜的确凿证据,以及……一个极其冒险的翻盘计划。逮捕令是障眼法,是取得敌人信任、引蛇出洞的第一步,也是将她从风口浪尖暂时摘出的无奈之举。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深吸一口带着她残留冷香的空气,毅然转身,带着一身仿佛来自幽冥的寒气,离开了锦瑟院。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
院内,林悠然倚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外面传来他远去的、毫不留恋的脚步声,以及他冷声吩咐侍卫“严加看守,不得有误”的命令。
最后一丝微光,彻底熄灭。
心死如灰,莫过于此。
接下来的几天,林悠然异常平静。她按时用膳,安静入睡,甚至不再望向窗外。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冰封了起来,如同古井深潭,不起丝毫波澜。
她不再尝试运转那圣莲口诀,也不再理会那枚温热的花瓣。这一切,在她看来,都已失去了意义。家族倾覆,父兄入狱,夫君“背叛”,她孤身一人,被困在这华丽的牢笼里,还能为何而争?
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动作缓慢而细致,仿佛在整理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那些嫁入王府时带来的书籍、字画,那些他曾随手赠予的小物件……每一样,都像是在提醒她过往的愚蠢。
直到她翻到箱底,那一方绣着并蒂莲的旧帕。那是母亲在她出嫁前,偷偷塞给她的,说着“愿我儿夫妻和睦,永结同心”……
冰封的心湖,终是被砸开了一道裂痕,酸楚汹涌而出。她将脸埋进那方柔软的旧帕中,肩膀微微颤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是滚烫的,心却是冷的。
就在林悠然沉浸于无边绝望之际,一天深夜,窗棂再次传来极轻微的“叩叩”声。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又是那个神秘人?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悄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面依旧寂静,只有巡逻侍卫规律的脚步声。但在窗台下方,阴影处,放着一个比上次更小的、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
她迅速将纸包取回,关好窗。
打开油纸包,里面没有丝帕,没有玉佩,只有一小截枯黄的、仿佛随手折下的竹枝,以及一张小小的纸条。纸条上只有四个字,笔迹与上次相同:
“火,可净世。”
林悠然拿着那截枯竹,反复看着那四个字,死寂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火,可净世?
这是什么意思?是让她放火?烧了这锦瑟院?烧了这王府?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假死脱身……唯有如此,她才能彻底摆脱靖王妃的身份,摆脱这座囚笼,才有可能……去查明真相,去救父兄!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她重新拿出了那枚圣莲花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她想起守殿人牺牲时的嘱托——“希望的火种,必须延续下去”。她想起自己这身不由己的血脉,想起那晚在竹林,花瓣与阵法共鸣时涌入脑海的、关于净化与毁灭的古老碎片……
“火,可净世……”她喃喃自语。
或许,这并非仅仅指现实中的火焰。圣莲之力,是否也蕴含着某种“净化”与“新生”的奥秘?若以血脉之力,辅以这花瓣,制造一场足以假乱真的“火灾”,是否可行?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加速,血液重新在冰冷的四肢百骸中流淌起来。绝望之中,这仿佛成了唯一一条可见的、充满荆棘却通往自由的路。
她不再犹豫。她需要计划,需要一个周密的、万无一失的计划。她需要利用所能利用的一切,包括这锦瑟院的结构,包括守卫换岗的规律,包括……那枚花瓣和她尚未完全掌控的力量。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却眼神渐亮的容颜,轻轻取下发间一枚素银簪子,紧紧握在掌心,尖端抵着皮肉,传来清晰的痛感。
这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萧景澜,既然你选择用权力碾碎一切,那从此以后,林悠然便与你,恩断义绝。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字一句,无声地宣誓:
“我会离开。用我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