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中的密码(后记·石根生篇)
第七日,子夜,江北游击支队秘密医疗点。
煤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将墙上的人影拉成鬼魅。石根生从混沌的噩梦中惊醒,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剧烈抽动,咳出的气息带着河底淤泥的腥甜。左腿折断处被竹板固定着,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但比疼痛更蚀骨的,是脑海里反复播放的画面——秦书婉站在巡逻艇首,义无反顾撞向闸门的最后一瞥。
“做噩梦了?” 苍老的声音从角落传来。葛老丈坐在矮凳上,就着灯光擦拭一套银针,佝偻的身形在墙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石根生张了张嘴,喉咙干裂得发不出声。葛老丈递来一碗温水,看着他脖颈处缝合的伤口,目光深邃:“你命硬,心脉的毒清了大半。但心里的毒,得靠你自己拔。”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支队政委张明掀帘而入,带来一股夜雨的潮气。他军装下摆沾满泥点,眼下乌青浓重,看到石根生清醒,紧绷的神色稍缓:“感觉怎么样?有重要情况需要核实。”
石根生挣扎着想坐起,被张明按住肩膀。政委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小心摊开——是那块烧焦的金属牌和秦书婉的染血衣襟。
“金属牌上的编号,与军统内线传来的‘蝴蝶计划’绝密档案部分吻合。”张明声音沙哑,“但关键信息被刻意销毁了。葛老丈在衣襟夹层里,发现了这个。”
他拈起一根细如发丝、半熔化的金属线,在灯下泛着幽蓝的光。“这不是普通缝衣针,是德国造微型胶卷暗格针。我们怀疑,秦书婉同志在最后时刻,藏了东西。”
石根生心脏狂跳,猛地抢过衣襟碎片疯狂摸索,指尖在血迹干涸处触到一丝极细微的凸起!他颤抖着用指甲抠开线头,一枚米粒大小、被血污包裹的金属管滚落掌心!
“需要显影药水。”张明深吸一口气,“支队没有条件。但地下党的同志传来消息,镇江城‘济世堂’药铺的掌柜,是我们的人。”
窗外炸响惊雷,雨声骤疾。石根生死死攥紧金属管,秦书婉撞向闸门前的口型在脑中清晰起来——那不是“妈妈”,是“密码”!
第八日,辰时,镇江城西“济世堂”药铺。
药铺门板在雨中半掩,柜台后穿着青色长衫的掌柜低头拨弄算盘,眼角余光扫过街面。化装成樵夫的石根生拄着拐杖迈进门槛,蓑衣上的雨水在青砖地面洇开深色水渍。
“抓副治跌打损伤的方子。”石根生压低斗笠,将一枚铜钱按在柜台,指尖在钱币上敲出三长两短的暗号。
掌柜拨算盘的手一顿,抬起眼皮,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伤势不轻啊。后堂请,让伙计给您瞧瞧。”
穿过堆满药材的后院,密室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掌柜脸上的市侩瞬间褪去:“东西带来了?”
石根生取出金属管。掌柜接过,走到角落,打开一个装满刺鼻液体的瓷碗,将金属管浸入。几分钟后,他用镊子夹出一卷几乎透明的胶片,对着天窗光展开,呼吸骤然急促!
胶片上不是文字,而是密密麻麻的针孔!排列方式诡异如同星图!
“这是最高级别的盲文密码!”掌柜脸色发白,“需要特定的码本才能破译!码本可能只有军统上海站机要室……”
他的话戛然而止。窗外街道突然传来尖锐的刹车声和日语呵斥!沉重的皮靴声由远及近!
“鬼子搜查!”掌柜猛地吹灭油灯,将胶片塞回石根生手中,推开墙角药柜,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从地道走!去码头找‘老船头’,说‘葛仙翁要出海’!”
密室门被撞开的巨响中,石根生滚进地道。最后一眼,他看见掌柜从容地整理了一下长衫,将一枚药丸放入口中。
正午,镇江码头,雨雾迷蒙。
石根生瘸着腿挤在腥臭的人群中,日军巡逻队的刺刀在雨幕中闪着寒光。他按照指示找到一艘破旧的渔船,船头坐着个抽旱烟的老头,满脸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
“葛仙翁要出海。”石根生低语。
老船头浑浊的眼睛扫过他,烟杆在船帮磕了磕:“风浪大,得加钱。”
“多少?”
“这个数。”老船头伸出三根手指,意味不明。
石根生会意,将三枚铜钱塞进他手中。老船头捏了捏铜钱,起身掀开船板:“下舱等着。”
底舱狭小潮湿,堆满渔网和鱼腥。石根生刚蜷缩好,就听见甲板上传来日语盘问声。他的心提到嗓子眼,手握住了藏在柴堆里的砍刀。
脚步声在头顶停留片刻,终于远去。渔船缓缓离岸,驶入茫茫江雾。
深夜,江北游击队前哨站。
周卫国盯着摊在作战地图上的胶片,眉头拧成死结。何彩珠左臂吊着绷带,用放大镜仔细查看针孔:“不是摩斯电码,也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密码。排列方式……像某种地图坐标,又像化学分子式。”
“军统的码本肯定在戴笠的亲信手里。”周卫国一拳砸在桌上,“或者……鬼子手里也有备份?松本的怀表……”
“怀表!”何彩珠猛地抬头,“秦姐夺回怀表时,说里面可能有东西!但当时只顾着钥匙和布防图!”
周卫国眼中精光一闪:“怀表现在在哪?”
“和焦雄同志的遗体……一起埋在后山了。”
雨夜中,几只铁锹悄然掘开新坟。焦雄的遗体被小心抬出,那只银怀表依然紧紧攥在他僵硬的手中。周卫国用力掰开手指,取出怀表,拧开后盖——除了机芯,空无一物。
失望如冰水浇头。突然,何彩珠夺过怀表,用力摇晃,贴近耳朵倾听。“有声音!”她用匕首尖小心撬开表盘边缘的防水圈,一枚卷成细卷、泛黄的桑皮纸掉了出来!
纸上没有密码,只有一幅用血画成的、极其简略的解剖图——一只蝴蝶的内部结构,在心腹位置,标着一个红点,旁边用日文写着“中枢”二字。
“蝴蝶的……心脏?”周卫国喃喃道。
何彩珠拿起放大镜,对照胶片上的针孔排列,呼吸骤然停止!针孔的分布,与蝴蝶解剖图上的神经系统和循环路径完全吻合!而那个标着“中枢”的红点位置,对应的胶片区域,针孔异常密集!
“这不是地图……是生物结构图!”何彩珠声音发颤,“‘蝴蝶计划’的终极武器……是一种活体生物武器!它的控制中枢就在……”
她的话被窗外突如其来的枪声打断!哨兵嘶声报警:“鬼子夜袭!有内鬼!”
混乱中,周卫国一把将胶片和图纸塞进石根生手中,目光灼灼:“带着它活下去!去找‘渔夫’!只有他能破译!” 说完,他提起枪冲入雨夜。
石根生捏紧那卷承载着无数牺牲的秘密,在战友的掩护下,再次消失在黑暗的群山中。前路未卜,但他知道,火种已在灰烬中埋下,只待风起。
(石根生篇,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