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特意划出的一片战术演练场,气氛肃杀。
寒风卷过枯黄的草甸,远处竖立着模拟西夏骑兵冲锋阵型的木桩与草人。
穆桂英卸下了惯常的爽朗,眉宇间凝结着属于统帅的沉肃。
她知道,晏安今日要演示的,绝非小打小闹。
土台上,晏安迎风而立,衣袂翻飞。
她没有看台下肃立的将士,目光投向远方模拟敌阵的深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人心的力量:
“穆元帅,诸位将军,我们以往御敌,靠的是血肉长城,以命相搏。今日,我想请大家看一样新东西——一种能让敌人未近我身,先胆寒三分的‘雷霆’。”
她微微抬手,台下,数名经过严格筛选、臂力惊人的掷弹兵出列。
他们脚边放着的,不再是常见的滚木礌石,而是一个个其貌不扬、用厚油纸和麻绳紧紧捆扎、形似不规则石块的包裹。
这便是格物院此行的另一件“秘密武器”,被晏安命名为“土龙吼”的简易炸药,因其主要填充物是混合了火药的、晒得硬如石块的土豆粉干块,爆炸时声如闷雷。
“诸位且看,”晏安的声音在寒风中清晰传来,她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树枝,在沙土地上快速勾勒出简易的阵型图,“西夏铁骑,依仗的便是其冲锋的迅猛与集群的优势。以往我们被动防御,往往陷入苦战。”
树枝点在阵图前方:“如今,我们变一变。第一阵,并非枪矛,而是他们!”她指向台下的连弩手,“待敌骑进入一百五十步,连弩齐射,不求毙敌,专射马匹,打乱其第一波冲锋势头,使其人仰马翻,速度骤减!”
树枝随即后移,指向掷弹兵所在区域:“敌阵一乱,冲锋受阻,前锋与中军必然挤压。此时,第二阵出动!”她目光扫过那些油纸包,“掷弹兵前出至五十步内,将这些‘土龙吼’引燃,奋力掷入敌军人马最密集之处!”
她放下树枝,语气斩钉截铁:
“此物爆炸,声若惊雷,破片横飞,战马必惊,阵型必散!届时,我军骑兵再趁机反冲锋,步兵结阵推进,便可事半功倍!”
穆桂英双眼放光,她久经战阵,瞬间就明白了这“远程迟滞 + 爆破扰敌 + 近战收割”战术的精妙之处。
这完全是将防守战打成了主动的、层层削弱敌人的消耗战。
“好计策!”穆桂英赞道,随即她嘴角勾起一丝属于沙场统帅的、带着点“刁难”意味的笑意,“晏相此计大妙!不过,我雁门关不仅有狂风,还有暴雪。若天降大雪,寒气刺骨,连弩弓弦受冻变硬,甚至结冰,发射迟缓甚至无法击发,你这第一阵,岂不成了摆设?”
她这个问题极为实际,也极为致命。台下将领们闻言,也纷纷点头,看向晏安。
晏安闻言,不仅没有慌乱,反而露出一抹早有准备的从容微笑。
她向身旁的格物院学徒示意,后者立刻递上一个小巧的皮质包裹。
晏安打开,里面是几个密封好的小陶罐和几把特制的小刷子。
“穆元帅所虑极是。”她拿起一个小陶罐,打开密封的油纸,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松香的特殊气味散发出来,“此乃格物院特制的‘防冻护弦脂’,以边关常见的旱獭油混合松脂、蜂蜡等物熬制而成。平日训练后,或预见天气骤变时,用此刷蘸取油脂,薄薄涂抹于弓弦之上,可有效防止水汽浸润,避免弦线冻硬,即便是在雪天,亦能保证弩机反应灵敏。”
她将小罐递给穆桂英:
“此物耐寒性极佳,且不沾灰尘,一罐足以保养百架连弩。使用方法,已写入随行手册。”
穆桂英接过,用手指沾了一点,触手温润,绝非普通动物油脂可比。
她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叹服:“晏相啊晏相,你这心思,真是细得让人无话可说!连天姥姥的麻烦,你都提前想到了!”她当即下令,“各营连弩手,按晏相之法,严格保养弩机!”
战术讲解完毕,实战演练正式开始。
“呜——呜——”
号角模拟敌军来袭。
“第一阵,不变!”晏安声音陡然拔高,清冽如剑鸣,“连弩手,目标一百五十步,敌骑先锋,放!”
连弩手迅速就位,机括声连绵响起,箭矢如疾风骤雨般泼向远处的“敌骑”,大部分都精准地命中了目标区域,有效迟滞了“冲锋”速度。
“就是现在!”晏安断喝,“掷弹兵,前出五十步!目标,敌阵挤压处,掷雷!”
紧接着,掷弹兵在掩护下快速前出。引信被特制的火折子点燃,发出“嗤嗤”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一名身材魁梧的老兵,吐气开声,腰腹猛地发力,将手中那不起眼的包裹奋力掷出。
那“土龙吼”在空中划出一道并不优美的、略显笨重的弧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个飞向敌阵中心的黑点。
它落地了。
不是清脆的撞击声,而是……
“轰——”
一声绝非人力所能企及的、沉闷如九天雷霆的巨响,猛然炸开,大地似乎都随之微微一颤。
演练场中心,瞬间腾起一团混杂着泥土、草屑和浓烈硝烟味的巨大烟尘,气浪以落点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吹得近处的草人东倒西歪,连土台上众将领的披风都被狠狠向后扯动。
巨响在空旷的关外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甚至盖过了风的呼啸。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从未见识过的、近乎天地之威的力量震慑住了,连那些久经沙场、见惯了尸山血海的老兵,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瞳孔收缩。
烟尘缓缓散去,原本模拟敌阵最密集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浅坑,周围的草人支离破碎,仿佛被无形巨兽狠狠践踏过。
穆桂英第一个回过神来,她猛地向前一步,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土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死死盯着那个浅坑,胸膛剧烈起伏,眼中不再是赞赏,而是一种近乎灼热的、发现了绝世神兵般的狂喜与震撼。
“雷……雷霆……这真是……这真是召来了雷霆?!”她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颤抖,猛地转头看向晏安,目光灼灼,“晏相!此物……此物能量产否?!”
晏安迎着她炽热的目光,郑重点头:
“原料易得,制作之法已成熟,格物院可助军中设立作坊,专司此物。”
“好!好!好!”穆桂英连说三个好字,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有此神物助阵,何愁西夏铁骑不破!”
就在这时,展昭冷静的声音响起,让众人激动的情绪瞬间降温:
“此物威力巨大,引爆时机至关重要,掷弹兵需严格训练,确保投掷精准,万不可失手于我军阵前。”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台下那些同样被震撼住的掷弹兵:
“且,风向突变,引信燃烧速度亦会受影响,需有预案。”
晏安立刻领会:“展护卫所言极是。训练与安全规程,格物院已一并制定。”
演练继续,但所有人的心态都已不同。
接下来是连弩与“土龙吼”的协同演练。
然而,意外总是不期而至。
一名年轻掷弹兵在模拟对抗中,或许是过于紧张,引信点燃后,手臂动作略有迟疑,那“土龙吼”未能掷远,落在前方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嗤嗤冒着白烟。
“不好!”
那新兵脸色瞬间惨白。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蓝影如疾风掠过,正是展昭。
他判断出那落点尚在安全范围之外,但为防万一,他身形如电,并非冲向那危险的包裹,而是瞬间来到那吓呆了的新兵身边,一把将其拽到身后土垒掩体之后,低喝一声:“卧倒!”
几乎在他完成动作的下一秒——
“轰——”
又是一声巨响,泥土飞溅,砸在掩体上噗噗作响。
爆炸过后,展昭松开惊魂未定的新兵,目光沉静地看向负责记录的训练官:“记下,此兵需加练心理与投掷稳定性。所有掷弹兵,需增设应对突发状况之训练。”
那新兵回过神来,看着展昭,满脸羞愧与感激:“多……多谢展大人!”
远处土台上的穆桂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扬声喊道,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展护卫!好身手!好眼力!”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展昭身上。
只见展昭面色依旧平静,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并未多言,身形已自然地护至晏安侧前方半步之处,目光警惕地扫视全场,确保再无意外风险,那守护的姿态并非刻意,而是经年累月早已融入骨血的本能。
晏安感受着这份无声的守护,心中安定,她迎向穆桂英赞赏的目光,声音清越:
“穆元帅,有此利器,更需展护卫这般沉稳的将士协同,方能万无一失。”
穆桂英看看配合默契的二人,再次放声大笑:
“好!好啊!有此利器,有此锐士,更有这般周全的考量!我雁门关,便是真正的铜墙铁壁!”
朔风仍在呼啸,但一种崭新的、充满力量与希望的种子,已随着那“雷霆”的轰鸣,深深植入了这片古老的土地,植入了每一个戍边者的心中。